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在拉美则体现为右久必左,左久必右。而且这种左右摇摆往往是集体进行的,拉美各国左翼政府同时产生,又同时消失。这主要是因为美国在拉美深耕已久,对美关系恶化和经济困境的周期性,就会导致右翼和左翼交替。

其中有一个叫哥伦比亚的国家很特别,自独立至今都是右翼执政,与美国关系之密切,是美国的“非北约主要盟国”(2022年5月拜登签署备忘录,允许各获得防务和贸易特权),也是北约在拉美的第一个“全球合作伙伴”(2017年)。从二战、朝鲜战争(唯一参与朝战的拉美国家,派兵参与上甘岭战役)到阿富汗战争,哥伦比亚都派兵支持美国。哥政府还允许美国CIA以哥国为基地干涉拉美各国,是美国在拉美的钦定打手。拜登也说,两国之间有着“独特而紧密的关系”,“哥伦比亚是(美国在)南半球的关键”。

直到今年6月20日,左翼联盟候选人古斯塔沃·佩特罗以“民主社会主义者”身份,高呼吸引外资、缓和贫富差距、重塑美哥关系等,在第二轮投票中获得50.48%的选票,当选哥伦比亚总统。此前5月29日的第一轮投票中,佩特罗就拿下40%的选票,比第二名高12%。佩特罗的竞选搭档弗朗西亚·马尔克斯(Francia Marquez)——曾经担任清洁工的40岁黑人女权运动人士和单亲母亲,也将成为该国历史上首位黑人副总统

其实,哥伦比亚之所以被右翼长期执政,并不是因为左翼无能,而是动静太大,逼得右翼政府紧抱美国大腿。

哥伦比亚是南美洲唯一的同时毗邻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国家(巴拿马地跨两洲不计),也是从陆路进出南美洲的必经之路,而且离美国非常近且自然资源丰富(如今美国是哥伦比亚的第一大进口国和第一大出口国,第二是中国。哥伦比亚是美国的第一大煤炭进口国、第七大石油输出国)。自然而然地被美国盯上了,美国资本大量涌入,特别是联合果品公司,在哥伦比亚建立起大规模种植园,残酷剥削当地劳工。百姓不堪其苦,民族解放、阶级斗争的左翼思想也就散播开来。1899年,大哥伦比亚社会党成立,1900年加入第二国际,是拉美最早的民主社会主义政党之一。

1928年,哥伦比亚水果工人罢工抗议美资盘剥,但和平示威遭当局暴力镇压,称“香蕉大屠杀”。此事刺激左翼人士走上武装斗争的路线。左翼律师盖伊坦为受害工人辩护,四处奔走,声望颇高,美资恨之入骨。1948年,盖伊坦决心加入两年后的总统大选,旋即遇刺身亡。他的死被嫁祸给1930年成立的哥伦比亚共产党,美国支持哥政府军,全面绞杀左翼游击队。由此直到1958年,哥伦比亚陷入“暴力时期”,意识形态分裂引起的暴力对抗彻底撕裂了哥国社会。左右翼两大阵营及其支持者互相残杀,死难者多达20万,占哥伦比亚总人口的近1/50。

1953年,左翼游击队与政府军达成协议,并颁布法律:允许哥国产权拥有者建立私人武装,变相承认了左翼游击队的合法性。哥共借此机会,翻译毛泽东著作并在党报刊发,向群众广泛传播,以期“革命积极分子理解中国革命的本质、拓展本土革命斗争的视角”。请注意,哥政府军绞杀游击队,引得国际声望极差。哥政府可以合法地、隐蔽地支持右翼民兵组织(例如联合自卫军AUC),用更血腥的方式剿灭左翼力量。

仅有一支左翼武装拒绝和平——1964年更为现名的“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FARC),此武装团结并武装农民,以夺回美资霸占的土地为目标,迅速崛起为哥国第一大武装团体,年收入可达5亿美元。FARC的上万名成员中,过半是妇女,指战员中三成以上也是妇女,故此军对性暴力零容忍。1966年,FARC将目标升级为“打倒寡头、均贫富、分田地”。1972年在哥共指导下建立军事训练营,投入游击作战。1984年,不堪袭扰的哥政府与FARC达成协议,允许FARC在第二年与哥共组建合法政党“爱国联盟”。1986年大选中,爱国联盟有所斩获,但右翼势力(例如AUC)、毒贩和军方特种部队仍未放弃对FARC的绞杀。不难想象,最大的境外推手正是美国

注意到,毒贩也在打击哥伦比亚左翼力量。这是因为80年代起,美国对可卡因等毒品的需求暴增,而哥伦比亚良好的天然条件,使得其成为世界最大的可卡因生产国,广袤的市场和海量的利润成了巨大的诱惑。彼时,苏联衰弱,对全球革命的支持大减,走投无路、揭不开锅的FARC也加入了制毒贩毒的行列。里根政府对毒品犯罪的打击也不得不对毒枭下手。因此,打击贩毒就成了剿灭FARC的正当理由。

上文说到FARC的巨额年收入,并非各国捐献或党产孳生,而是靠犯罪。48%来自贩毒,36%来自敲诈勒索,8%来自绑架,6%来自盗窃。这就使得,一只声称保护平民的左翼力量,却不得不靠犯罪、贩毒、恐怖袭击等伤害群众的行为维持军事存在,继而与右翼武装对抗。那么,在群众眼中,FARC又与美国傀儡有何区别呢?也难怪,FARC被舆论称为“恐怖组织、贩毒集团”,几乎尽失人心,哥共也与FARC断绝关系。

唯一的慰藉是,右翼力量与毒品贸易的联系也很紧密,几乎是一边贩毒,一边指责别人贩毒。右翼政客竞选时无不揣满了毒枭的政治捐助,上台后减轻对贩毒的打击力度,公然以权谋私。当然,大毒枭埃斯科·瓦尔更是亲自参选,落选后大开杀戒,时任司法部长被虐杀,历年都有总统候选人都死在他手下。最终制裁他的不是哥国法律,而是因为制造空难、策划哥公共安全部爆炸案等恐怖主义行为激怒了美国。

比烂呗。你说我靠贩毒打仗像极了毒枭的家奴,我拿出数据说80年代90%的麦德林市警察收受贿赂。你烂我也烂。

1993年,离开哥共指导的FARC颁布《民族复兴团结政府十大纲领》,要旨是成为新的傀儡,遵守往届政府与外国签署的一切协议,已经彻底蜕变为形左实右的军事组织,无产阶级专政?哈哈,贩毒能挣钱,理想能当饭吃吗?

毒品的巨额利润,以及基层社会普遍贫困、贫富差距巨大的问题一日不解决,美国持续追加禁毒投入的结果就一定不会好。自克林顿起美国以司法(打击走私)、经济(种植其他经济作物)等各种方式试图消灭毒贩和左翼游击队,但效果一般。2000年8月生效的“哥伦比亚计划”,标志着美国增强军事打击,以大批重火力在内的武器装备、军事教官等武装哥政府军。两国秘密协议规定,如果美方顾问和技术人员遭到绑架或者伤害,美国保留直接报复的权利。

时任哥伦比亚驻美大使帕特森称:“华盛顿将禁毒作为契机,帮助哥伦比亚军队处理它的马克思主义对手(即左翼游击队)。”

21世纪初,哥总统乌里韦上台,号称“强硬手腕、宽广胸怀”,实则以强硬手段打击游击队,与小布什政府“反恐战争”相呼应。小布什盛赞乌里韦是“第一位对他的人民说要根除恐怖主义、根除贩毒的总统”。2000~2016年,美国对哥援助实行“反恐与扫毒并重”,累计投入100亿美元。这笔钱花在哪了呢?一部分是进口除草剂杀死所有古柯,顺带让农田变成不毛之地。另一部分是,以不平等条约迫使哥政府无条件出让本国所有军事基地供美军使用,美其名曰“军事保护”。在美国加持下,FARC节节败退,乌里韦在2006年获得连任。但无疑让矛盾更加复杂,和平进程被搁置。彼时拉美正是“粉色浪潮”,各国纷纷左转,抵制新自由主义政策,对美关系遇冷,唯独哥伦比亚对美亲和,获得美国大赞。

为了邀功请赏,彰显治理有方,骗取选票,哥政府不惜杀良冒功,杀害无辜穷人并将尸体伪装成游击队,大量制造冤假错案,受害者多达4600余人。哥政府还把一切威胁右翼执政的,中间派人士扣上“同情或支持”ARC的帽子并加以打击,一时间哥国“谈左色变”。前陆军少校古斯塔沃·索托称:“逮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死亡。”也正是2006年,偏左的“民主选择中心党”成立,获得工会、行业协会和社会中下层的支持。

桑托斯总统上台后,抓住新上台的奥巴马推翻小布什政策的时机,与FARC接触并谈判,2016年8月,在古巴、挪威、委内瑞拉和智利等国斡旋下,政府与FARC签署和平协议,结束了为期半个世纪的武装冲突。桑托斯为此获得2016年诺贝尔和平奖。50余年来,哥伦比亚内战造成22万人死亡,2.5万人失踪,700万人无家可归。

但是协议虽签署,FARC也放下了武器,却没能躲过报复乃至暗杀,前领导层仍因涉毒、反人类罪被捕。一些人过不惯太平日子,重返丛林继续当起了毒贩和恐怖分子。政府承诺的赔偿一份没给,却继续暴力镇压群众抗议。2017年8月,前FARC成员组建“大众革命替代力量”政党,但以和平手段博取政治权利的尝试失败了,因为2018年的新总统杜克强硬对待FARC前成员。2021年11月30日,美政府将FARC从境外恐怖组织中除名。

2019年,哥伦比亚大规模示威,群众对高税收、不平等、严重腐败和暴力执法忍无可忍,杜克政府的残酷镇压让他民心尽失。2022年初,民调称85%的受访者表示哥伦比亚正在错误路线上前进。杜克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是,任内加速了对话合作,并准备加入“一带一路”。2019年7月访华时,杜克与中国签署15项合作文件。2020年中国企业在哥伦比亚新签承包工程合同183份,新签合同额28.13亿美元,完成营业额2.57亿美元。一个“习惯于向美国看而不是向东方中国看”的保守派政府发起的“亲近北京”,让西方媒体集体破防。

胜选后,佩特罗称将遵循并落实哥伦比亚和平协议,并准备恢复与反政府武装组织“民族解放军”的对话。西方媒体的态度?怕是会更加破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