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苏格兰议会选举结束，妮古拉·斯特金（Nicola Sturgeon）领衔的苏格兰民族党（SNP）赢得64席，距离绝对多数仅差1席，再次成为苏格兰议会第一大党，历史性地获得了第四个任期。如再加上苏格兰绿党的8个席位，独立派在议会成为多数，苏格兰选民的态度展露无疑。

投票结束数小时后，斯特金公开表示：苏格兰第二次独立公投只是“时间问题，而不是是否会进行的问题”。

苏格兰闹独立是怎么回事？

843年，苏格兰统一后，苏格兰王国曾是独立国家。1296年，苏格兰遭英王爱德华一世占领。1314年，班诺克本之战后，苏格兰实际独立。1328年，独立地位在与英格兰签署的《爱丁堡-北安普顿协议》中获得承认。

1603年，伊丽莎白一世驾崩，钦定表侄孙、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继位，英格兰王国和苏格兰王国形成“共主联邦”（Union of Crown），类似于两个国家组成的松散邦联。1625年，詹姆斯六世之子查理一世继位。

1642~1649年，英国爆发两次内战，起因是查理十世拒绝新兴资产阶级和新贵族议员限制王权、发展工商业的诉求，强制解散议会且征收重税。1642年10月26日，第一次内战中，为扭转战事不利，苏格兰与议会派订立《庄严同盟与圣约》，换得前者出兵支持。1647年12月26日，苏格兰转而与查理一世签署秘密协定，同意出兵恢复王位。1651年9月3日，议会派击败保皇党，获得最终胜利，查理一世被处决。内战期间，英国一度废除君主，实行资产阶级共和制，苏格兰归宿有所松动。

1688年，光荣革命确立了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围绕主教制度产生分歧，英格兰和苏格兰未能合并。1695年，苏格兰因气候骤变爆发饥荒，损失5~15%的人口。

1698年，苏格兰执行达连计划，准备在巴拿马地峡地区组建殖民地，进而与亚洲通商。苏格兰对非洲及印度贸易公公开募集资金，全国百姓纷纷出钱出力，耗尽全部流通财富的25~50%，结果殖民据点“新爱丁堡”在次年被西班牙人攻克，计划破产。苏格兰的商业遭重大打击，英格兰的经济实力却迅速腾飞，前者希望以政治合并换得英格兰的经济援助（偿还国债）和放宽贸易限制。英格兰也希望保持北方稳定，免得法国借苏格兰之手破坏后院安全。

一个基于利益和算计而联合的王国，必然会因利益而崩溃。

1707年5月，苏格兰在安妮女王领导下与英格兰结成联盟，签署《1707年联合法案》（Treaty of Union of 1707，两份法案的合称），英格兰和苏格兰两地的议会正式合并，两国各自去除独立称号，改称大不列颠联合王国。英格兰周边的安全环境大为改善，为工业革命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

苏格兰与英格兰合并时，双方差异非常大。苏格兰也因此具有与英国中央政府不同的政治特色。须知，地方之于中央，可以有文化特色、经济特色乃至制度特色，唯独不能有政治特色，不然就是为分裂留下祸根。

自合并以来的169年里，苏格兰独立运动一直未能抬头。原因很简单。18~19世纪，英国是世界第一强国，殖民地遍布全球，被称为“日不落帝国”。当时，海外殖民地的丰富自然资源可以无偿或低价供给英国本国工业，大大刺激了英国工业发展。苏格兰作为英国的工业区之一，享受着发展的巨大红利。戴维·罗伯茨在《英国史》称：苏格兰“享受了史无前例的繁荣”。

然而，20世纪，资本主义世界的力量对比出现了新的变化，“日不落帝国”江河日下。一战英国惨胜，二战英国也是惨胜，元气大伤。苏格兰对伦敦作为政治权力中心的现状愈发不满。一战以来，苏格兰独立运动的萌芽，终于在1934年结成了苏格兰民族党。

苏格兰人，特别是高地人素以爱国、勇敢而闻名，因此英军在两次大战中的征兵率远超其人口比例，几乎整整一代青年男子献身于战争。苏格兰风笛成了英军的象征之一。苏格兰西岸的造船业和北部海军基地为英国抵抗纳粹、维护航线安全发挥了重大作用。

二战后，苏格兰要与英格兰一同偿还巨额债务。为了战后重建，苏格兰还要把境内的矿产资源供给英格兰，可英国的经济复苏也不如法国和德国。吃了亏还要挨打，苏格兰很不满意。

60年代，随着“去工业化”浪潮的降临，金融业逐渐成为英国的支柱产业，英国经济飞速发展。苏格兰作为工业老区受到重大冲击，赖以生存的纺织、制造等重工业不得不从英国乃至整个西欧转移到世界其它地区。60年代末，英国的失业率达1.8%，苏格兰几乎是该数字两倍，高达3.2%。不满的情绪开始蔓延。

偏偏在这时，醉心于经济繁荣的英国转而大力推广“民主改造”：“自由”无止境，“民主”越无节制越好，先拿自己开刀！1968年，工党政府牵头建立了皇家宪法委员会，全权负责英国“民主改造”。委员会主席是苏格兰法官吉尔布兰德勋爵。

如此大张旗鼓，主要是为了回应保守党的压力，也为了获取工党铁票仓——苏格兰的进一步支持。一旦苏格兰手握权力且保守党再次执政，一定会加速SNP与保守党的竞争，给保守党造成掣肘。换言之，为了取得选票，工党不惜放宽中央集权，冒着牺牲主权和分裂国家的风险，大搞“权力下放”。

经过整整四年的“调研”，吉尔布兰德居然认为“英国的中央集权压抑了苏格兰的地方民主”？！目前的首要问题不是权力下放是否必要，而是下放多少的问题，而且“越多越好”。

70年代，中东地区相继爆发数起战争，油价暴涨。经历了几次石油危机，英国人逐渐着手开发北海（North Sea）的油气资源。2004年之前，北海油田的年产油量从没低过1亿吨。北海油田离苏格兰最近，石油为苏格兰带来了巨大利润。

1972年，保守党再度执政，当然要为向工党发难的“权力下放”埋单。1973年1月1日，英国加入欧共体。1978年，英国修改宪法，威尔士地方获得了没有立法权的自治议会，苏格兰议会却拥有了治安、行政和教育领域的立法权。

1979年，撒切尔夫人上台。她信奉“小政府，大市场”的新自由主义，推广右倾改革，加速了苏格兰地区的工业流失和失业现象，激化了苏格兰人的敌对情绪。苏格兰著名历史学家汤姆·迪瓦恩评论称：

“1976年至1987年间，苏格兰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制造能力。一个多世纪以来为苏格兰赢得全球经济声誉的伟大重工业，在短短几年内就消失了。20世纪90年代确实出现了后工业经济，但这场危机却在许多工人阶级社区留下了社会混乱的后遗症，并在北方创造了一个与英格兰南部明显不同的政治议程。”

于是，自1981~1991年的十年间，支持独立的苏格兰百姓从24%上升到30%。英国学者安德鲁·甘布尔指出，撒切尔的改革希望“将北方变成像南方一样的地方，北方的依赖性、贫穷和失业将随着企业经济的蓬勃发展而克服”，然而事实却是“分裂了国家，演变成了一种对抗和破坏少数民族文化、社群和机构的政治”。

SNP前党魁，“苏独之父”亚历克斯·萨尔蒙德宣称：威斯敏斯特的59名苏格兰议员中，保守党只有一席，甚至少于爱丁堡公园里的大熊猫数量。所以无法相信一个由保守党执政的联合王国政府能照顾到苏格兰人的利益。继而，“想得到苏格兰的选票，政府必须把中央权力全部下放给苏格兰”。

1997年，工党的托尼·布莱尔上台，“权力下放”的“民主改革”进程加快，英国从单一制逐步转变为准联邦制。1999年，按照工党政府颁布的《1998年苏格兰法案》，苏格兰时隔290余年再次拥有自己的议会，伊丽莎白二世亲临首府爱丁堡剪彩。苏格兰议会的权力颇大，可在英国议会批准的范围内对于苏格兰的法律、财政、教育、医疗、福利等一系列问题立法。换言之，英国政府允许苏格兰高度自治，唯独保留国防和外交权。

即便如此，苏格兰还嫌不够，成天宣称“英国政府每年从苏格兰的北海油田攫取100多亿英镑的利润”，完全不把英国中央政府每年450亿的拨款放在眼里。

布莱尔的目的暂时达到了。1999~2005年，四次苏格兰议会大选，工党均获大胜。2001年，工党一举拿下了苏格兰全部72席中的56席，保守党仅赢得1席。2005年，工党拿下了苏格兰议会全部59席中的41席。然而，由于工党在布莱尔手下改头换面，从左翼变为新自由主义政党，政策与保守党别无二致，苏格兰的渔民、农民和老工业区民众十分失望，转投SNP。

2007年，SNP以47席击败46席的工党成为苏格兰第一大党，首次执政。但席位不过半，只能成立少数政府。由于其他三大党总席位占压倒性多数且一致反对独立，SNP放弃了在五年内举行苏格兰独立问题的民意调查的承诺。2011年，SNP获69个席位，一举大胜，“苏独”成为政治主流。2016年，工党沦为苏格兰第三大党，甚至次于保守党。苏格兰在英国议会中的席位也有半数属于SNP。

SNP的所作所为，已经属于明目张胆地分裂国家。英国政府为什么不强行解散SNP并宣布其非法？因为英国需要民主，“民主高于一切”，包括国家主权。

2011年，苏格兰首席部长萨蒙德宣布将在2014年举行苏格兰独立公投。2012年10月15日，英国首相卡梅伦和萨尔蒙德在苏格兰首府爱丁堡签署了关于苏格兰独立公投的最终协议，规定：苏格兰独立公投在2014年举行，投票公民的年龄必须16岁以上。

地方独立公投，中央政府居然爽快地同意？想不到吧。2012年1月9日，卡梅伦在召开内阁会议前说，同意公投的理由是避免苏格兰的地位不明，影响英国的经济。

2014年9月18日，公投如期举行，题目是：“苏格兰是否应该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投票率84.59%，支持者占44.7%，反对者占55.3%，独立失败。萨尔蒙德在公投结果否决独立后宣布辞职。消息一出，伊丽莎白二世女王激动流泪。然而，危险并未消除，独立公投的先例只要一开，迟早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英国政府不同意都不行。

为什么？按照西方国家的思路，公投是民主的象征，谁反对公投，谁就是反对民主。要是公投失败，就是压制民主。一直投到苏格兰独立为止，才算真正的民主。什么都可以丢，“民主”不能丢，哪怕身败名裂，国破家亡。

有意思的是，一口一个“分割英国议会权力”的苏格兰议会，全部运营经费需要英国中央政府支付？而且，苏格兰议会的设立完全不影响苏格兰在英国议会的影响力，还诞生了一位苏格兰籍的英国首相——戈登·布朗。好处两头沾。

1993年11月1日，英国成为欧盟成员国。欧共体和欧盟为苏格兰带来了丰厚的教育补助和农业补贴。2016年“脱欧”公投中，经济上深度依赖欧盟的苏格兰地区62%的选票支持留欧，几乎是压倒性的比例。2020年10月的BBC民调显示：超过58%的苏格兰民众渴望独立，刷新了最高纪录。此前连续8次民调也显示，多数苏格兰人支持独立。曼彻斯特大学政治学教授福特曾表示：“如果后世历史学家将英国脱欧视为导致英国分裂的关键事件，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2020年12月24日，“脱欧”协议达成后，斯特金就表示：“没有任何协议可以弥补英国“脱欧”带给苏格兰的损失。英国政府在渔业问题上的妥协让步，违背了其当初对苏格兰渔业的“重大承诺”。苏格兰宪法秘书麦克·罗素（Michael Russell）表示：“英国政府，让独立成为了苏格兰唯一的选择。”

但是，苏格兰独立，并不如想象般好处多多。首先，北海油田亏损严重，2050年左右会枯竭，石油收入无法替代中央政府财政补贴。而SNP执政14年来，苏格兰在发达经济体中的贫困率、犯罪率和卫健指标都很差，社会危机严重，急需输血。即便抗疫成功让斯特金民望大涨，但根子上是英政府推动的疫苗接种，其实死亡率与英格兰差不多，感染率也高于欧洲平均值。其次，2014公投前出版的《苏格兰的未来》白皮书存在数据造假，但即便如此SNP也在书中承认，苏格兰独立后也要使用英镑。

第三便是加入欧盟，需要欧洲议会和所有成员国的签字批准，难度可想而知。2021年1月1日，英国刚刚脱离欧盟，斯特金就表示：“是时候规划我们作为一个独立欧洲的未来了，我们将独立，并立即申请加入欧盟，成为迅速加入欧盟独一无二的案例……对苏格兰来说，这是回家，而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不是苏格兰意愿强烈与否的问题。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公投，90%以上支持独立，依旧不被欧盟为首的各国承认。苏格兰勉强过50%的独立呼声又能如何？分裂主义缠身的西班牙又怎么可能投票支持苏格兰独立呢？就算留欧，与英格兰的硬边界怎么办？不就又是个棘手的北爱尔兰问题？

曾经残酷殖民第三世界的英国，最终也会品尝山河破碎的“民主”。英国人怎么会痛苦呢，他们失去了苏格兰，但获得了宝贵的“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