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一名湖南张家界的高三女生演讲引起广泛讨论。具体内容大家可以自己搜索,整体是狂打鸡血的学生范,而且面目狰狞。反正让我想起小学那做作的国旗下讲话,以及高三的百日誓师。

我在上海三年了,早就脱离了学生时代。可是昨晚我依然梦见十年前的夏天,育才中学的考场上,红漆的桌子,摇晃的风扇,白色地板的划痕肆意伸展,黄澄澄的第I卷软而脆,白里透红的答题卡硬而韧。铃声响了!我的选择题还没涂卡,就被监考老师匆匆收走,不!

我应声翻倒在地,猛然坐起,才发现自己在单人床上,凌晨3:00。天真黑啊。刚才的题好像好难?

十年过后我的人生已经没有耀眼的东西,转念一想十年前也不曾有,便释然。

与自己达成和解是一件难事。特别是像我一样的做题家们,冲上独木桥,口中高喊着“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彼此挥舞脑力,自相厮杀。这是和平年代的硝烟,是每个大学生都必须经历的创伤。这种创伤带来的后遗症,让我在十年后的晚上,依然在梦中回忆起考场厮杀的一瞬。愕然惊醒,面对着青春不再而平庸碌碌的人生,又喜又悲。喜的是我成为那场战争的幸存者,悲的是18年的做题生涯只能换来更辛苦的996,分数再高也没有北上广的房价耀眼。

意外吗?人生总有绕不开的问题,读书无非是让社会的铁拳晚点到来。

十年前,自主招生野蛮生长,高考移民是公开的秘密,艺术生考学门槛极低。一起读书却在外地高考的同学有三四个,临时抱佛脚学绘画、播音的同学四五个,成绩虽然差,但考上的学校却不比我差,300多分考山东大学、兰州大学都不稀奇。我早早知道,金钱和家境可以轻松改变命运,而个人的努力是如此不值一提。

我本人不是对出题人意图了如指掌的做题天才,也不是压迫感十足的超级卷王。我曾亦步亦趋地模仿卷王,提前一个小时到校,晚一个小时走,课间刷题,饭点背书,但收获的只有疲惫和烦躁,以及机械地复刻带来的廉价自我安慰。我终于明白,原来内卷也需要天赋,以牺牲正常性格为代价的,高强度、全天候、心无旁骛地学习会把普通人逼疯,陷入自我否定的心理危机,而危机只能靠自己排解、消化,家长和老师只看成绩,成绩不好就是没有努力,哪管内心洪水滔天。

换言之,多数人之所以有高考创伤,是因为他们无路可走。不擅长做题的人,成绩大概率不能靠努力换得,不擅长内卷的人,成绩只会越卷越差。没有什么努力就有结果,没有什么实用小窍门,越努力越无力,因为天生不具备的东西,后天也很难拥有。

因此,每一天都变成了挣扎和煎熬,与命运抗争得越激烈,就越露出狰狞的面孔。但是挣扎带来了什么?不会有任何改善,也不会有任何激励,只有无穷无尽、随时触发的焦虑,在在嘶吼中面目狰狞地爆发。或者在某些年后的凌晨3:00,把一个人从床上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