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挺过了疫情的第三年。终于在年底,迎来了开放。

年初那场为期三月的封闭管理,上海成了精准动态外溢的中心,慢性病和急病患者无法进入医院,老人被误送火葬场,专家却抢着挽救洋大人的丁丁。全国各地援助的物资溃烂堆积,居民到手的却是昂贵的假冒产品。才刚四月就举行庆功晚会,工作人员在指挥大厅公屏玩游戏。富裕家庭吃不完银行和奢品店送上门的精美佳肴,普通家庭高价抢菜都抢不到。小阳人持绿码各省乱窜,张姓达人鼓吹共存、拐点,带货辉瑞。如此人生百态,如此社会折叠,苦难正在被宣扬,不公被视作成绩大吹特吹,过度防疫和消极防疫处于叠加态,它们都揭开了现代化大城市的面具下的买办真容——官僚、资本、境外势力,反动派们勾结起来,或者它们从没离开。

再想到瑞丽、新疆、海南、河南、西安等地出现的种种让人耿耿,感同身受的悲剧,许多人的心情与我一样,尤为复杂。这些困境,要比西方政坛的乱象,东欧的俄乌战争,更加牵动人心,因为它们是中国人真实生活的映射,新闻里每一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哪怕是简单地一行数字,也都是这个国家呼吸的脉络,是一条条奋力生存的轨迹交织而成的复杂大网,是一道道撕扯着无数个摇摇欲坠的家庭的伤疤。它无差别地映照着每一个旁观者和当事人,把人性中的爱意与坚韧,蓬勃与死寂,拆分得清清楚楚,沉淀成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共同记忆。

就在这时,舆论对放开产生了无限的美好幻想。防疫人员上门杀灭猫狗,网络上开设灵堂。郎咸平的母亲因新冠去世,舆论场高声恸哭,什么时代一粒尘就是一座山,什么这个民族的思想配得上它所承受的苦难。仿佛一切都是清零的错,仿佛防疫就是过度防疫,就是“闭关锁国”只要用消防斧劈向“白鬼子”,只要取消阴阳分区,只要把新冠称为“大号流感”,只要让怕死的把家门焊上,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可当他们嘲笑主观能动性不可以掌控新冠病毒,不可能说清零就清零的时候,却忽视了病毒也不会在开放后“有序感染”。爆炸式的传染,崩溃的不只是流调,以及所有服务型政府部门,更是医院发热门诊和急诊科的一条条生命。可是再也没有人对生命的逝去表示哀悼,曾经“撞门”的舆论偃旗息鼓。

许多人如今才知道,清零政策究竟保护了多少人;才明白“阵痛”也会死人;才明白群体免疫的“代价”竟是自己;才明白自己也在丛林里既狩猎别人也被人狩猎;才明白体制失序造成的损失远多于体制作恶,饿死的远没有病死的多;才明白有舆论利用价值的人命才是人命,自己的命只是背景板上的一串数字;才明白赶跑了买伞的西海龙王,新来的东海龙王的雨衣生意照旧红火

它们在自己处于弱势时高呼政府管理,在自己处于强势时宣扬丛林法则。照样喊出“与我何干”?

我已默然。这到底是不是一个“觉醒时代”?无论如何,这世道是千万人的选择汇聚而成,这世界已经步入百年未有之大变,裹挟奔流之余不再有友情提示,闪转腾挪之瞬不会有一声道别。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一切又似乎在历史中有迹可循,历史的长河卷起红尘,冲走了河岸上驻足的芸芸众生,新的河岸正在形成,新的人们将它占领,再看着这条行走5000年的长河,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留下不灭的印记。

三年的疫情像一记重锤,把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拦腰斩断。再执着的念想也会烟消云散,再坚固的事物也在岁月惊雷中爆出崩裂的异响。时光无法倒转,世界如同逝去的生命一般,纵然万分不甘也无法回到从前。

谁不期望苦尽甘来,谁不希望一扫阴霾。路在脚下,可以彷徨,可以畏葸,但更重要的是踏出去,踏出直面问题的那一步,踏出认清现实的那一步,踏出尊重劳动,尊重人才的那一步,踏出公平与自由兼顾的那一步。

我们的路没人走过。我们的故事后人评说。我们都是故事的主角。

我们彼此支撑着向前。我坚信冬天过后,春天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