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视频讲话，宣布即日起进行部分动员。

我先前就预测过，俄罗斯这场仗要打赢，非战时经济、总动员不可，因为俄国历史上经常以大伤亡打大胜仗，非血肉磨坊不能释放战争潜力。我对俄罗斯开战的动机表示理解，但至于俄罗斯能从战争中获得什么则难于预估，可现实总比我的猜测还要令人惊讶，俄罗斯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拉胯到完全不符合“世界第二军事强国”的身份，就连战场情报、通讯指挥都出现了种种漏洞。事前还有“俄罗斯一拍脑门就开打”的猜测，我起初不肯相信，毕竟“兵者国家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结果事实证明，它还真有可能是莽上去一通乱打的，甚至俄罗斯自己把自己给骗了。

战前的目标，说得再冠冕堂皇，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说破嘴都没用。压制北约？北约继续东扩，渲染十几年的俄罗斯威胁干脆坐实，北约士气大振，内部团结一心，军费暴增。打击纳粹？不足半年，乌克兰军队就发起反攻，拿下多个战略要地。挣钱？用持久战拖垮欧美？谁才是被拖垮的一方，帝国主义再脆弱不堪，行将就木也不是俄罗斯用局部战争就能摧垮的，俄罗斯反而给了帝国主义一个复活续命的机会，甚至俄罗斯自己都被扣上了帝国主义的帽子，这顶帽子在战场越吃力时候就扣得越紧——越是打不赢越是要疯狂加码，这味道越尝越像40年代的轴心国。空前严惩逃兵，只能说明逃跑的越来越多，以大击小却不得不总动员，反而说明外强中干。

我认为，俄罗斯不肯总动员的原因，根本不是爱面子或太自信，而是总动员这一制度，意味着大量不想参战，对现政权抱有不满的人，合法地持有了武器，接受训练并进入高度组织状态，其消极情绪和长期积累的对普京政权的不满（俄罗斯作为资本主义国家，长期存在反普京的声音和力量），会被成倍放大或干脆落实为行动。对于强人-寡头政治模式而言，这种动员无异于自取性命，即使不至于此，统治集团也不得不让渡部分权力以求平息事态。

而俄罗斯这个国家尤其不善于从历史中汲取教训。1856年，沙俄总动员后输掉了克里米亚战争，沙皇被迫进行农奴制改革，与大地主大贵族阶级一同放弃了大量利益。1905年，俄罗斯输掉了日俄战争，当年爆发革命，沙皇被迫同意成立杜马（议会），多党参政。1917年，沙俄总动员后输掉了一战，当年爆发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沙皇全家被枪决。1989年，阿富汗战争在十年后惨淡收场，苏联统治摇摇欲坠，苏共分崩解体，向资产阶级、买办和党内野心家交出了一切权力。1996年，叶利钦输掉了第一次车臣战争，陷入了了政治、经济双困局，在三年后向普京移交了政权。

也就是说，俄罗斯这种建立在对强权领袖个人政治威望的崇敬上的政权的稳定，建立在“赢”的基础上。只要被统治者相信俄国正在赢，那么怎样挥霍、颂德、造神都无所谓。一旦看“赢”的基本盘突然下跌，政坛的信贷危机就要来了。俄罗斯人不怕沙皇残暴，只怕沙皇无能。新沙皇必须赢，赢了才能坐稳位置，但不总动员就赢不了，总动员了不一定赢，而且一旦输了就会更惨。

混乱是阶梯，新沙皇既可以向上爬，也可以被人当成梯子。既然要重走沙俄路，那就要走全，终点不是1917，就是19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