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8日，瑞士宣布将参与欧盟对俄罗斯的一揽子制裁计划，冻结俄罗斯有关个人和机构在瑞士资产，包括5位俄寡头的60亿美元资产。这一举动打破了其长期以来的政治中立传统。

这就耐人寻味了。瑞士在干啥，它的中立国地位是怎么来的？

瑞士是一个欧洲小国，仅有4.1万平方公里，山地密布。地处西欧战略要地，但自然资源匮乏。因此，瑞士人以能征善战、武德丰沛著称，瑞士地区也被称为“君王坟场”。

1278年8月26日，波西米亚“铁金国王”普热米斯尔·奥托卡二世在杜恩克鲁特战役中阵亡于瑞士人之手。1315年，哈布斯堡王朝的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一世率领2500骑兵和5500重步兵在莫尔加藤遭1500瑞士民兵（主要是装备原始的农夫）伏击，竟溃败而逃。1386年7月9日，哈布斯堡王朝的利奥波德三世在与瑞士在森帕赫的战争中阵亡。1476年，欧洲近代军队开创者、勃艮第公爵“大胆查理”败给了瑞士军队。1499年的1~7月的士瓦本战争中，几乎所有的战斗都以瑞士以少胜多告终，士瓦本和哈布斯堡军队一再战败。此战后，瑞士同盟获得神圣罗马帝国对其独立的认可。

直到1515年9月13日，马里尼亚诺战役中，法国-威尼斯联军与米兰、瑞士交战。法军装备了野战炮，而瑞士仍采用陈旧的长矛兵方阵，而且法国和意大利均有大量瑞士雇佣军，瑞士人在战争中伤亡惨重，战后发誓永久中立。

事实是，瑞士的各个社区被复杂山地隔绝，彼此之间沟通不畅，又容易收到域外文明的影响，故今日瑞士讲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的人口比土著罗曼语多得多。不同语言聚居区和不同的宗教派别，意味着瑞士如在愈发激烈的欧战中选边站，必然会加大国家分裂乃至内战的风险。因此，政治中立地位是瑞士的必然选择。

瑞士在强悍武力、复杂地形保障下的安全稳定，加尔文派新教徒为主的人口（残酷宗教斗争下，天主教贵族排斥新教银行家），以及瑞士银行业合伙人对银行亏损承担个人责任的行业传统，使得它天然适合吸收来自欧洲贵族阶级的巨额存款。换言之，瑞士作为国际银行的历史比独立国家的历史还要悠久。早在1713年，日内瓦大议会通过了一系列规章，禁止银行家透露客户私密信息，而彼时连法国国王都是日内瓦银行的客户。

1798年，拿破仑侵略瑞士，建立海尔维第共和国。1803年，瑞士将不可一世的法军驱逐出境，瑞士联邦得以恢复，领土还有所扩张。瑞士强大的战斗力让任何入侵者都惨遭迎头痛击，且欧洲各国需要一个公共的私下协商地，因此当瑞士在1815年《巴黎条约》提出永久中立后，立刻在同年的维也纳会议上得到承认，由此直到2022年，瑞士未再卷入任何国际纷争。

自1815年起，欧洲几乎每隔20年就爆发一次大规模战争、起义或革命，为维护山地寡民的稳定秩序，瑞士建立并维系了一种地方高度自治的复杂的直接民主体制，以期迅速、有效化解内部矛盾，更加巩固了瑞士对中立地位的坚持。

不过，中立并不意味着瑞士无法享受战争红利——资本为避险而争相涌入瑞士金融业的同时，瑞士可以利用“灵活中立”地位向交战双方出售武器，养肥了军工业。要论发战争财，瑞士是美国的老祖宗。1870年普法战争的甜头刚尝完，一战为瑞士带来了史上规模最大的资金流入，金融业吃得美美的。而且，各国资本家为逃避战时加税，纷纷迁居瑞士，顺带着在瑞士做生意，瑞士税率虽低也挣了一大笔，数钱数到手抽筋。这么舒服，谁还会放弃中立？

1930年，国际清算银行总部成立于瑞士巴塞尔，瑞士作为全球顶级金融中心的地位更加巩固。至今，世界各国银行业的风险监管准测都要参考《巴塞尔协议》。1934年，瑞士颁布《银行保密法》，将泄露信息定为犯罪，被认为是瑞士银行业之本。

二战时，瑞士的地形不利于德国机械化部队进攻。何况瑞士矿产资源匮乏，占领得不偿失。此外，瑞士全民皆兵，国防建设完善，国防教育普及，百姓几乎人人会射击。同时，瑞士的军工体系比较完善，坐拥全球知名的轻武器制造商瑞士军工（2000年前称西格军工，曾是瑞士工业公司SIG的子部门，后被分拆出售）。因此，纳粹德国最终放弃了入侵瑞士的“圣诞树计划”。

瑞士在二战期间公开“中立”，实则亲善纳粹。瑞士始终与纳粹德国维持着稳固的经贸、金融关系，瑞士银行成为纳粹的洗钱机器，既帮纳粹大量冻结犹太人财产，又为纳粹保管四处掠夺、搜刮的财富，包括用犹太人的金牙打造的金锭。希特勒本人在瑞士有11亿帝国马克的存款（折合36亿英镑，税务被法律豁免）。瑞士银行业还向德国提供巨额外汇，供其购买矿物、油料、橡胶等战略物资。瑞士政府向纳粹秘密提供武器弹药，拒绝逃难的犹太人入境。瑞士境内的圣哥达和辛晋隆隧道是连接德国和意大利的唯一战略通道。

二战末期，瑞士眼见纳粹气数已尽，又不舍得“背信弃义”，其空军竟同时与同盟国和轴心国作战，100多架盟军轰炸机和机组人员遭瑞士当局拘留。

战后，瑞士银行业帮助逃跑的纳粹藏匿战利品，例如瑞士向英法提供巨额贷款，以期英法在追讨、清点纳粹赃物时“网开一面”（瑞士驻伦敦大使语）。更狠毒的是，瑞士银行业长期拒绝大屠杀罹难者家属追回损失财产，甚至要求其出示“死亡证明”，直到1997年初，瑞银集团夜班保安克里斯托弗·梅利意外发现公司秘密销毁二战时期的客户档案和纳粹银行账目，正义感驱使他抢回档案并寄给以色列驻瑞士使馆，舆论愤慨。梅利因违反《银行保密法》遭瑞士政府刑事起诉，警察搜捕之余还受到死亡威胁，遂携全家向美国提起政治避难。1998年，瑞士银行迫于美西方政治和舆论压力，终于同意向45万户大屠杀罹难者家属赔偿12.8亿美元。

美国抓住机会，决定着手干预瑞士银行业。2008年，美国公开对瑞银、瑞信等银行业高层展开刑事调查、起诉，果然查出其帮助美国富人逃税且人赃并获。随后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终于迫使瑞银在2009年2月与美国司法部达成了延期起诉协议。于是，美国司法部着手向瑞士政府施压，要求其调整《银行保密法》以交出客户数据。2009年8月，瑞士同意交出4000多名瑞银客户的数据。2013年2月，瑞士签署了美国的《外国账户税收遵从法案》（FATCA）。2013年8月，瑞士再次让步，允许藏匿美国资产的银行支付50%的罚金，并披露美国客户的账户信息，以避免被起诉——不过，包括瑞信在内的14家瑞士银行被排除在外，因为它们已经遭到刑事调查。从公开信息看，其他国家的客户信息依然“受到保护”。

瑞士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照瑞士私人银行家协会主席的康拉德·胡姆勒（Konrad Hummler）在2009年的讲话：瑞士银行业为各国富豪逃税的犯罪行为提供便利，是以自由的名义抵御“过度”税收的“合法”手段。

但是瑞士也学聪明了，主动打击洗钱犯罪以避免为域外国家的制裁和长臂管辖提供口实。2008年8月14日，陈水扁特别机要案的转折点，就发生在瑞士联邦检察署将陈氏家族1亿美元的资产冻结并向台湾方面分享信息后。

2018年，瑞士加入了G20发起的金融账户信息自动互换规定（AEOI）并遵守了共同申报准则（CRS），中国和中国香港也加入其中。意即瑞士银行会通过政府间渠道，将向离岸金融账户存款的外国公民的个人信息和账户信息，通过政府间渠道传递给该国政府，作为征税参考。不过，2017年9月，右翼的瑞士人民党发起议会投票，最终将包括中国在内的9个新兴经济体排除在“对等申报”之外，理由是不符合特定的反腐标准。

如今，瑞士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离岸金融中心，也是最大的银行保密司法体系和避税天堂之一。瑞士银行业掌握了至少6.5万亿美元的资产，占全球跨境资产的1/4。2015年，银行业总资产约占瑞士GDP的467%，比例是世界最高之一。而银行业总资产的一半是瑞士银行集团（瑞银）和瑞士信贷银行（瑞信）。为迎合不同市场，瑞士有多个金融中心：讲法语的日内瓦、讲德语的苏黎世和圣加仑、讲意大利语的卢加诺等，向全球客户提供包括资产管理、财富管理、投资银行、保险和再保险、对冲基金、私募股权、公司避税结构、离岸公司和信托管理等全套服务。

然而，瑞士的金融业只占GDP的10%。旅游业十分发达，是仅次于机械制造和化工医药的第三大创汇行业。瑞士的高端制造业也享誉全球——劳力士、欧米茄和天梭（名表）、瑞士军刀、雀巢公司（饮料）、罗技公司（键盘、鼠标）、罗氏制药和诺华制药、迅达公司（电梯）、ABB公司（自动化）等，无不是世界知名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