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二世死了。北京时间9月9日凌晨没的,我刚睡下没多久,清晨就被微信推送惊起——怎么,说没就没?

这种失落感,倒不是因为我多么崇洋媚外,而是这些历史的活化石,自我学习历史之初就是我日渐牢固的世界观的组成部分。他们组成了一面良久矗立,似乎永不倒塌的高墙,其中一块坍圮后,地平线就出现了一道缺口。被保护的很好的人们,却又不得不向前一步,窥得世界的真相和严酷。

原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原来时间会公正地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无论位高权重与否,低微卑贱也罢,终有戛然而止、溘然长逝的一天。

这几天忙着实验,的确十分辛苦,回到驻地啃几口东西就想睡觉,澡都要放到第二天早晨才洗,可今天我却停了下来,不停地回顾着。你能说伊丽莎白二世是个好母亲、好祖母吗?偏爱幼子安德鲁,让它长成了嫖宿幼女的废物,长子查尔斯也携着性格缺陷,其他子女也是黑料不断,孙辈更是荒诞不经。你能说她是个好妻子吗?与菲利普亲王的关系并不和谐,例如已故的亲王有一个连的私生子,伊丽莎白怎可能不在乎?

可以说女王的一生,是牺牲了小我,投身于大我的一生,她什么都可以不称职,唯独国王的身份不能不称职,历史也证明她的确不辱使命,不然怎么会在反殖民浪潮下身兼十余个国家的元首,把美苏支持独立的前殖民地拉拢在英联邦之中?不然怎么能在过去70年里以个人的情怀和形象反哺、重塑英国社会?不然怎么能在两超冷战乃至多强并起的格局下,在民意诡谲的浪潮中,在皇室爆出的重重丑闻之后安稳在位?除非忠于职守、勤勉自律、珍惜名节不能为之,虽为虚君,其功实焉。

就算70年前新继位的女王是花瓶,它却能在摇摇欲坠、腐朽拆解的,名叫不列颠的桌上稳稳立着,以至于不列颠之桌安稳地度过衰落和收缩期,却也少不了花瓶的感召、统御、团结,这枚花瓶就不再是花瓶,也不单纯是古董。它已然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化身,随着日不落帝国的烟消云散,伊丽莎白二世完全配得上“朕即帝国”的宣言,她就是那面旗,那份日落余晖的念想,它要做的就是忠实地充当维系国族认同的工具,诚恳的履行代表英国社会和人民的职责,这也是英国王室在现代社会存在的最后一丝合法性和合理性。

而这份经历岁月加持,集万千期望和无限威望于一身的王冠,除了伊丽莎白二世,谁都戴不起。查尔斯不行,哈里王子也不行。女王之所以是女王,离不开历史进程的推动,而查尔斯即使处处模仿,时刻学习,它的感召力和人格魅力也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积攒一分。

伊丽莎白二世见过13位美国总统,任命了15位英国首相,是人类历史上在位时间第二长的君主,也是出访地点最多的国家元首,以国家元首的身份完整地经历了对人类近现代化有重大贡献的英帝国的衰亡就这样一个精明的,中立的,独到且绝无仅有的,无数重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见证者、知情者,却把一大把秘密和第一手资料带进了坟墓。

颇具黑色幽默的是,这些秘密又有什么稀奇呢?70年前的昨日与70年后的今天,让英国焦头烂额的事情都离不开英美与英欧关系的平衡,维系远东特殊利益,以及似乎从没好过的失业率、通胀率和英镑汇率。女王全力守护的不列颠啊,70年来似乎没有一点长进,而家底已然被败光。为了保住帝国,英国人做了那么多,那么细,或分而治之,或左右逢源,或暗中角力,或一步不退,但殚精竭虑、招数用尽,却也没能挽回帝国衰落的败局。个人的奋斗在历史进程中是如此渺小,女王也不例外。内阁夙兴夜寐也好,宴安耽乐也罢,下院鸡飞狗跳也好,团结一致也罢,精英敏达睿智也好,庸碌腐败也罢,民众保守偷安也好,激进寻险也罢,一锅沸沸扬扬,免不了冷冷清清,一时春风得意,散场时踉踉跄跄。

英国的今日是一出悲剧,而女王则是这则悲剧最漫长也最耀眼的预告。人人都知道将以悲剧收场,可目光总离不开压轴表演的伊丽莎白,她鞠躬谢幕无数次,却也要强撑病体次次返场。

9月9日,她走不动了。太阳照常升起,可她不会回来,谁也成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