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B站冒出一个首页视频,热度之高令人惊讶,名叫《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看完之后,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凭什么所有在苦难中挣扎的人,都必须传达积极和乐观,都必须用一生奉献和牺牲呢?

如果说一个无法正常行走的人保持五十年的乐观值得宣扬,那么是什么力量让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悲惨的人生,真的是一连串的巧合?医生误诊、残疾证难办、社会救济的缺位……难道只是个例?这样的悲剧还有多少?时代的一粒尘,为什么不是铺就通往光明的坦途,却每一次都砸在肩膀上变成大山?劳动人民的肩上已经积满了东西,既有国家的希望,也有民族的未来,既有房子车子的贷款,还有子女的学费、父母的晚年、全家人的一日三餐。这双肩膀上应该是主人翁的骄傲,现在却是社畜的不堪,是人上人的聚宝盆,是大叙事的冲击滩。任谁都能踩一脚,就是不能躺下来,一隅偏安。

这样的太平世间,这样的卑微人生,你们想要吗?这世道非要塞给我,还让我苦中寻欢。

我为什么感觉,这个视频在某种程度上,是在粉饰苦难呢?年轻人的精神内耗的来源是什么,单纯向二舅靠拢就能彻底解决吗?因为二舅那么惨却那么乐观,所以年轻人的内耗就不值一提吗?好人活该累到身体垮掉还不挣钱?这个社会不应该是这个比烂的样子。单方面地宣传牺牲、奉献、甘于平淡、与苦难和解,只会迟滞不满的爆发。总不能让同一群人,既没有收获发展的成果,也没吃上分配的蛋糕,当经济沸腾般增长的润滑剂流尽,才发现比长城砖、箱中油更好的归宿,只有成为“二舅”,在自我燃烧中收获无法果腹的一点光——原来希望微薄的日子,比最寒冷的严冬还难熬。

二舅身上的积极品质被搬出来反复品鉴,得出的却是“排除万难”、“保持信心”等路边摊文学。更多的底层劳动群众,诸如猝死在互联网大厂的诸多员工,在厂区坠楼而死的流水线工人,他们也像二舅一样挣扎着、沉默着,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要牺牲生命,所期望的却是那么少——吃住无忧,生病不愁,家庭和睦,但他们得到了什么?他们的努力和付出都去了哪里,“一个也不丢下”的美好生活在哪里?一个一身特长、服务大众的人,却连正常的人生都没能过上,这是时代的悲哀,却沦为炒作的语料。

粉饰苦难不是民族精神,征服苦难才是。我希望听到的是后者,可我只听到了前者。漠视就罢了,不解决苦难,却要歌颂乐观,就像不给提待遇,只谈论心胸和境界一样。明明人人都有过好日子的权利,却总有人不肯正视幸福生活的诉求。善意欠薪、恶意讨薪的故事轮番上演,多劳不得、少劳多得的现象早不鲜见,举孝廉、讲出身、搞世袭、养门客的套路重新浮现——多少“二舅”的权利被剥夺,机会被压制,上升渠道被斩断?

现在,叫一声委屈,却也被打成了“精神危机”,被要求反思、自省、感恩,接受苦难?这视频承诺的胜利在哪里,触不可及的地平线上吗?二舅能看得到吗,能弥补一生的损失吗?

苦笑一句:我们能等到吗?

二舅的一生,不是乐观人生的豁达故事,这是一曲重压之下心向阳光的自嘲,这是一份“希望这个国家像个样,谁都别欺负谁”(《茶馆》)的朴实愿望。二舅们的一生对得起脚下的土地,这片沃土又是否真真切切地爱着自幼就被规训安分守己的他们呢?你可以说人生无常,命运难测,但被寄予厚望的那份权力,难道不该理所应当地挡在汹涌的时代面前,砸碎那些百年前就缠绕在民众身上的枷锁和苦难?

由外向内地挖掘精神内耗是缘木求鱼,由下而上地争取胜利是自我解放。

不再多说。深夜难寐,不知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