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的导师在朋友圈破口大骂。转发的一篇《求救》文章，仅仅发布五个小时就有了破十万的在看和点赞，到了晚饭时间即告违规删除。汹汹民意，一定是基于事实而非蛊惑。这种魔幻而折叠的事实，近几天加重了我的焦虑和不安。我的世界观，毫无疑问地正在加速崩解、重构。

还记得2020年3月，李医生的离世，激起了千重大浪。两年后的今天，当切身利益被现实的苦水冲得生疼，一大批年轻人将从象牙塔中觉醒，瞥见这个既崇高又操蛋的世界。

我不想说我们赢麻了。想要赢麻，就必须先苦麻。而正如张麻子所言，这种麻，必须勾出人们的怒火。然后才有可能成为推动变化的力量。中产幻梦难碎，学生热血骤冷，是东方大国困中突进的前奏。

谁不爱自己的国家呢？可无论什么主义，大家都是日子人。实用主义的评判标准是，先让人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基本权利得到尊重，才能谈发展权的公平。

我开始明白，那些十万+的再看和点赞中，到底积蓄着什么情绪。

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对自由的敏感度很高。经济下行大把花钱的自由受损（即使他们的工资、社会福利比东亚高不知几倍，物价不知道便宜多少），佩戴口罩、油价上涨影响了出行自由，封禁账号、假新闻影响了言论自由，都会直接传达到政党乃至党首本人身上，这种愤怒和不解，是基于常年规训而来的天然恐惧，将成为党争源源不断的弹药。而这种对轰又会成为不满的间歇性发泄，缓和了社会矛盾。

恐惧可以压倒一切。这种恐惧传达到政治运行，就会形成一条铁律：自治权利和公民自由不可侵犯。公权力是这个架构下的假想敌，是被分解的对象。例如，“票主”选举出的官员只会越来越讨人喜欢，越来越没有实践经验。真到困难时刻，民选官员最重视的是捞取政治资本，因为死人没法投票（拜登借阴兵十万是偶发情况）。同样，任何符合科学的，服务公共利益的政策，只要代入任何一丝强制性，会被视为对自由的干涉而屡遭抵触。

因此，这种制度的特点是，平时小政府轻管理，经济发展社会殷实，但一到大灾大难，分权制就是不如权力集中的救灾效率高。民主在危机关头屁用不管，GDP再高也没用，因为民选政府不欠你什么。萧条到了你破产，贷款拖欠你征信，飓风来了你流浪，新冠来了你病死，大病得了你负债，没人管来没人问。别问，问就是上帝的旨意，问就是你运气不行。

甘蔗没有两头甜。灾难毕竟只会影响小概率、部分人。选择多数时间自由，就要付出危难时刻孤立无援的代价。同样的，在大难之中有人托底的幸运，就要在平常生活中接受爹味行政和严苛管治。

我曾经以英国工党为例，讲过民族社会主义的发展。我们知道，随着经济发展，工人阶级会变成中产阶级，兜里闲钱一多就对私有制和自由主义充满向往，并以无产阶级身份为耻，原先的统战策略便会失效，甚至被视为花我的钱救济穷人的唾弃。可拥有超大型社会的国家只有两个，其中只有一个拥有最大规模中产阶级。任何国家与它相比都是小国寡民，哪怕只有一些人富起来，放在其他国家也是压倒性的多数；哪怕只有一些人还在贫困中挣扎，放在其他国家也是难以忍受的人口负担。谁有管理这种社会的经验呢？可惜平等与自由是一对天敌，维护平等就会压制自由，追求自由会激起对平等的渴望，而无论怎么做，这个低熵的、折叠的、散装的、偏转的社会的不会停止高速运行，属于东方的时间真的不多。

大道理一堆，对个人而言正确但无用。因为我要生活，而不仅是生存。我不想吃苦受累，流血流汗，孤独终老，死在岗位上，为了一块墓地花光父母半辈子积蓄，才体现出我活的伟大，死的光荣。一张奖状不能当饭票，一段报道只是另一群人的臆想。我是劳动者，不是献祭的圣徒。

美国20年代私家车保有量突破3000万台，50年代农业机械化，普及彩色电视机，蓝领工人一人养活全家七口人，两个月攒下的闲钱能买小汽车。二战时期太平洋战场的美军午餐肉吃到吐，原住民把天降物资的美军当神仙拜。在欧洲战场能随时吃到现烤的热蛋糕，大兵用丝袜和巧克力买春，后勤能力强大到英军也跟着沾光，北非战场遗弃的口香糖、巧克力和汽水让纳粹印象深刻，自知此战必败。朝鲜战场美军除了氯化净水片，还有随身携带的鸡蛋粉、冲调果汁和咖啡，冰激凌放在战机副油箱里随时空降，现做可乐的奇怪卡车，24小时煮热水的洗浴机器，样样让志愿军开眼。

今天的东方依然没有西方强大，但我难道没有拥有正常的家庭生活，正常的休假，正常的工资待遇的法定权利？苦难不值得宣扬，代价不值得歌颂。有些苦不必要吃，有些代价可以避免，一群人指挥效率低下，调度能力堪忧，自我感动、不思进取，却还要对寻求正常权利的多数人，施以不能吃苦的嘲讽。

无论在何处，公权都是由人组成的，东方既要吸收先进经验，又要规避历史教训？既要高速，又要高质量？既要产奶，又要不吃草，既要狼性，又要狼吃素？西方政府则既想袖手旁观，又想全面监控——困难时候不负责，还要做控制生活的老爹。所以好莱坞的文化产品，以及美国的社会思潮和运动，无不在散布且强化对联邦政府的不信任。

比这种情况更骇人的是，拼死拼活养了个爹，忍受着它对生活的横加干预，可需要它提供保护时，却发现爹已经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