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印度安全部队的22名士兵在切蒂斯格尔邦遭伏击，至少22人死亡，31人受伤。如此伤亡数字我是不信的，毕竟去年中印冲突时印度少报了80%的死亡人数，瞒报伤亡已经是印军的惯例，何况高种姓军官哪在乎低人权一线士兵死活？就算在乎，印军松散的管理也没法统计。

我在乎的是，以少胜多、游击取胜的反政府武装是何方神圣？大名是“纳萨尔派”，全程是印度共产党（毛主义）武装。好家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俄国内战时期，红军痛打白匪（各国干涉军）的场面。

印度为什么会存在毛主义红色武装，又为什么无法彻底清剿？

印度拥有世界上非社会主义国家中，规模最大的共产主义运动。谁让印度人口多呢。上世纪10年代，18岁的罗易投身反抗英国殖民的斗争中。1917年成为墨西哥共产党的创始成员之一。1920年，罗易受列宁邀请参加共产国际在莫斯科举办的第二届大会，还在塔吉克组建了印度侨民共产党。同年归国后，罗易成为英属印度第一个秘密共产主义小组的组长。

1925年12月26日，印度共产党正式成立。与中共一样，印共也是由各地自发产生的共产主义小组联合而成：孟买、拉合尔和加尔各答等。不同于中共的是，印共的成立是获得殖民当局批准的，成立申请由报社编辑萨提亚·巴克塔提交。更有意思的是，它连自己的党员人数都不知道。原因之一是罗易向共产国际严重夸大了党员数量以骗取经费。

英国殖民当局为什么要批准成立共产党？难道不是自掘坟墓？因为成立初期的印度共产党的革命性比较弱，张口就是“非暴力不合作”。跟甘地尿到一个壶里，印共什么尿性各位也就知道了：革命性、斗争性被妥协性和软弱性取代了。

成立后，印共也让殖民当局非常放心，因为它深陷内部斗争。左翼坚持走俄国十月革命道路，大城市爆发革命辐射农村；中间派认为应因地制宜，效仿中国农村包围城市；右翼则要求与国大党合作甚至融合，幻想以资产阶级民主的温和方式取得政权，和平过渡自社会主义社会。

可能是印度人对社会主义的理解不一样。印度宪法至今仍然写着印度是“社会主义国家”，但苏联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认定，印度走上一条具有本国特色的资本主义道路。扛着红旗反红旗，姓社走资，印度老二皮脸了。

一个革命性不高且深陷分裂的共产党，无力抵御英国殖民者的残酷打击。中国共产党在危难关头举行了遵义会议，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印共连毛泽东都没有，还搞个屁？没有被殖民当局全部消灭都算它命大。

印共在国际共运史的存在感很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1927年，为调查印共涉嫌夸大党员数量问题，罗易被调往共产国际执委会，改任共产国际主中国代表团团长，但转头就把“五月指使”泄露给汪精卫，对中共造成巨大损失。1929年，罗易与共产国际决裂，向殖民当局投降。

1933年加入共产国际后，印共几乎是小透明。抗战期间与中共有点交流，基本是书信往来和精神支持。倒是国大党派出5人援华医疗队。来华后，柯棣华医生成为中共党员，升任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的首任院长。1942年牺牲。

二战期间，由于全面支持国大党的主张，印共获得殖民当局的“特别赦免”，于1947年成为合法政党。投靠国大党引起印共的迅速分裂，很多党员沉浸于社会主义“成真”的幻觉（印度宪法规定），放弃了武装斗争的纲领。1952年，印度首次大选，印共成为最大在野党和国会第二大党，仅次于国大党。1957年，喀拉拉邦议会选举中，印共上台执政。这更加刺激印共以非暴力的体制内手段，建立社会主义政权的欲望。

幻想很快破灭。1959年7月，印度政府对喀拉拉邦实行军管，理由是法律和秩序遭到严重破坏。直接原因是印共的改革举步维艰：封建地主、种姓制度和宗教盘根错节无可撼动，公有制、土地改革无从谈起，印共群众基础太差，发动群众太难，最终越改越乱。如此悲剧，引得印共内部一些人开始醒悟：群众路线、武装斗争是多么重要。

1962年，对印自卫反击战爆发，印军大败，北印度纷纷南逃，担心新德里失陷。国大党担心印共与中国人民解放军“里应外合”，遂迫使印共声明谴责中国是“侵略者”。多数印共党员拒绝了尼赫鲁的请求，故1300余人被逮捕入狱，其中包括日后的印共（马列）第一书记马宗达（支持中国在中印边境问题上的主张）。印共基层组织被印度政府清剿。

重压下，印共再次分裂。1964年，印共招开全国代表大会。11月，印共第一书记南布迪里巴德“另立中央”，单方面在加尔各答召开印共七大，将孔达拉亚选举为新的第一书记，并将党名改为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即印共（马）。印共（马）坚决要求将大资产阶级排除出革命队伍，团结下层群体，以议会斗争为手段合法地实现人民民主，推动社会改革。对外政策上，印共（马）坚持不结盟而亲苏，拒绝与中国对立。

印共其余部分在党主席丹吉带领下，在孟买召开另一次印共七大，丹吉成为新的第一书记，沿用“印共”作为党名。印共从此不断与国大党靠近，认同其不结盟政策，还说印度是民族资产阶级主导下的资本主义，故可以团结起来反帝反封，最终成立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共同领导的民族民主国家，再以和平手段过渡至社会主义。

同样是“议会斗争”，后者混得更好。因为印度在本世纪初之前一直是国大党一家独大。印共（马）则在不断斗争中成为印度左翼联盟的领袖。1977年，印共（马）夺得西孟加拉邦和特里普拉邦的执政权，开始大力推动土地改革和县、乡、村三级自治制度。

西孟加拉颁布《土地最高限额法》，邦政府从地主和富农中征收超额土地，分配给250万无地或少地农民，另有150万佃农在政府登记后租借土地。如此，该邦84%的土地在小农、贫农、中农手中，远高于印度全国平均水平。1981~1991年，该邦粮食产量年均增长6.5%，两倍于全国平均值。

邦政府同时规定，50%的政府职权下放至县、乡、村三级的潘查亚特（Panchayat, 传统地区会议），选举应公开、透明、自由，允许反对派，妇女席位至少1/3且贱民阶层应获得特殊照顾。两个邦的无地和少地农民占各级自治机构中占比均在70%以上，彻底打破了乡绅和宗教人士的权力垄断。

民心向背一目了然。西孟加拉邦被印共（马）连续执政至今。除1988年选举中失利一次外，特里普拉邦也是如此。2020年底，喀拉拉邦选举中，印共（马）带领左翼联盟击败印度人民党，赢得了941个地方席位中的541个。这标志着1959年后，该邦再次被共产主义政党执政。

印共（马）在拉贾斯坦邦和喜马偕尔邦也有不小影响力，甚至延伸至查谟-克什米尔地区。2019年8月9日，印共（马）领袖西塔拉姆·亚秋里（Sitaram Yechury），刚飞抵克什米尔首府斯利那加机场，就被印度安全部队扣押。这就是他妈的“克什米尔民主化”？莫迪吹牛逼呢。

在全国层面上，印共（马）足有100万党员，占全国社会主义左翼政党党员总数的一半，也是仅次于国大党的第二大在野党。

然而，无论是印共还是印共（马），所获得的进步都是暂时而脆弱的。它们都寄希望于民主选举，幻想党争可以迫使资产阶级和地主选择退让，故党章中早就删除了一切武装斗争的表述。没有武装，1959年的悲剧随时可能上演。民众怎么选你上台，国大党和人民党就能怎么让你下台。现在不动手，是因为印共等左翼党派未成气候，占领的都是边远地区的小邦，沦为地方性政党，对全国性政党没有直接威胁。

放弃武装斗争的路线，让印共（马）也经历了分裂。印共（马）认为工农组织的经济斗争才能拓展群众支持，但查鲁·马宗达的“印共毛主义中心”认为，只有“中国模式”的武装暴力革命才能拯救印度。两个派别争执不下。

1965年，马宗达与印共（马）协商，避免分裂。马宗达提出四点要求：承认毛泽东是世界和印度的革命领袖，毛泽东思想是印度革命的指导思想；认同印度的每一个角落都存在革命火种；夺取地方政权才是印度革命的前途；武装斗争是印度革命的唯一方式。

前三点还好。第四点，双方难以取得共识。马宗达做好了武装起义的准备，无论印共（马）中央是否同意。

1967年3月2日，西孟加拉邦议会选举后，印共（马）和印共的联合阵线击败国大党，但违背了土地改革的承诺，向地主退让。适逢印度政府推动的“混合经济”让大批印度农民破产、自杀，马宗达于3月18日发动“纳萨尔巴里运动”，带领2万余人在西孟加拉邦大吉岭县的纳萨尔巴里发动武装起义。

4月，地主的茶园和庄园被起义军夺取，地契被当众焚烧，农民债务一笔勾销，罪大恶极的地主被人民法庭判处死刑。5月，纳萨尔巴里成为红色根据地，禁止一切印度政府人员通行。5月23日，一名印度警察被击毙，其余四散逃亡。25日，印度军警再次攻打纳萨尔巴里，开枪打死1名老人、2名儿童和6名妇女，民众愤慨。

6月12日，印度内政部长恰范宣布起义军为恐怖分子，印度议会批准了大规模镇压行动。7月12日，大批军警攻陷该地，起义军被屠杀。纳萨尔巴里起义虽然失败，但“纳萨尔派”成了武装斗争的代名词。

印共（马）第一时间开除了一切涉嫌“造反”的党员。地主卷土重来，残酷私刑报复农民。列维迪村一地主枪杀两名未参加起义的农民，印共（马）还劝受害者家属相信法律，聘请律师把地主告上法庭。1968年9月，法院判处地主无罪。农民在失望中坚定了武装斗争的决心。

1968年，被开除的印共（马）党员在加尔各答成立“共产党革命派全印协调委员会”，意图统一印度所有革命派，建立新的共产党。同年，安得拉邦共产党加入，双方虽然都同意以毛泽定思想作为指导思想，但对革命形势的判断截然不同。马宗达坚持迅速武装革命夺取政权，安得拉邦认为革命形势不足，韬光养晦，扩大群众基础。

第四次分裂接踵而至。马宗达流亡各邦，在1969年改建印共（马列）并任第一书记，计划组建全国性政党、人民军队和革命统一战线，要把大吉岭地区变成印度的“延安”。

马宗达在党纲中这样说：“大资产阶级、地主阶级将维持着印度半封建殖民体制，印度成了美国和苏联的工具，财富通过军火交易等手段流向了国外，人民一无所有……印度未来的解放道路，只能是人民战争，正如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只有动员群众才能进行战争，只有依靠群众才能进行战争。”

1972年7月16日，因叛徒出卖，马宗达居所被印度军警突袭。7月28日，马宗达未经审判便惨死狱中。印度政府派出150万正规军、80万中央准军事部队和120万警察，残酷绞杀印共（马列）及其分支，上万人遇害，3.2万人被捕，纳萨尔巴里运动宣告失败，组织迅速分裂为安得拉邦的“人民战争集团”（1980年4月22日成立）和比哈尔邦的“毛主义共产主义中心”（1979年成立）。

当时，印共和印共（马）已经成为地方执政党，武装斗争已经失去了党内基础和民众基础。上述坚持武装斗争的共产党组织，只能沦为反政府游击队，在深山老林与印度军队、警察苦战。

1980年4月，“人民战争集团”与“联合马列”合并为印度最大的毛主义组织印共（马列+人战团）。内部矛盾接踵而至，延续十余年之久，幸而未分裂。1983年，比哈尔邦“毛主义中心”与印共（马列）一部分合并为“印共（马列）党统一组织”。2003年，印共（马列+人战团）合并了“毛主义共产主义中心”和印度革命共产主义中心（毛主义），成为印度毛主义共产主义中心。

2003年，二月会议召开，各派别达成一致，停止内讧，共同武装斗争。2004年，全国性的毛主义组织——印度共产党（毛主义）诞生。2007年，印共（毛）通过党的纲领和章程，规定“党指挥枪”。这支武装便是文章开头袭击印军的“纳萨尔派”，即毛派武装。

2004年起，纳萨尔派的活动范围多达16个邦（总计28个），跨越印度东西两海岸，涵盖1.8亿人口。先后组织上百起大型武装行动。安得拉邦等地的森林地区，游击队成立人民政府，包括农业部、司法部、工商部、经济部、卫生部、教育部等。

印共（毛）迅速被印度政府列为恐怖组织，威胁更甚于穆斯林、基督教、锡克教乃至印度教的武装组织，历年来均派重兵围剿，让纳萨尔派陷入重重困境。

印度的宗教氛围浓厚，无神论的共产主义难以获得支持，群众基础不到位。百姓甚至看到纳萨尔派就报警，民间自卫团甚至主动开火。其武装斗争的纲领，让印度各共产党的党员都将其列为敌人和恐怖分子，坚决支持打击。纳萨尔派更绝，成员来路混杂，缺乏政治素养和革命信仰，作风粗暴。有些人只是为了报复印军，发泄私仇参加纳萨尔派（如寡妇）。民众不配合就动手抢，甚至屠杀村落，攻击学校和医院，还装模作样写“道歉信”，屁都不赔。

没有群众支持，补给医药都是问题，条件艰苦。2011~2016年，纳萨尔派共计3766人投降，仅2016年就有1399人。纳萨尔派最多时也不足2万人。

印军怎么没有根除纳萨尔派？首先是印军费拉不堪，无力应对纳萨尔派的游击战术。其次是印军作风奇差，迫害百姓的程度更甚于纳萨尔派。为避免西方媒体关注，印军着便装，与地主雇佣军组成“狩猎队”，打着镇压纳萨尔派的旗号，四处奸杀妇女、烧杀劫掠，嫁祸给纳萨尔派的手段又太拙劣。印军特种兵、情报局还组成了“灰狗队”、“蝎子队”、“眼镜蛇队”等，残暴至极而不承担法律责任。

这就造成了，纳萨尔派活动的村落中，反对印度军队的人数远多于反对毛派的人数，这也许就是“反向支持”。例如，切蒂斯格尔邦中，较为支持纳萨尔派的只占20%，拥护中央政府的仅为10%。

印度的星星之火，烧到今天都不燎原，可算知道为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