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南非宪法法院以无视法院对其参加腐败调查的命令、阻碍司法程序、藐视法庭等罪名,判决南非前总统雅各布·祖马有期徒刑15个月。祖马也因此成为南非种族隔离结束后,第一位被判监禁的国家元首。

次日,雅各布·祖马基金会批评法院“情绪化执法”,违背了宪法精神。退伍军人协会 (MKMVA) 宣称与祖马“站在一起”。庞大压力下,法院竟然要求祖马在限定时间内,自行前往警察局服刑。

7月7日,祖马向警方投案自首,并被送入埃斯特考特惩教中心。7月8日,祖马支持者在网上号召民众“营救”79岁的前总统,指责现任总统拉马福萨政府对其进行政治迫害。南非全国大乱,打砸抢烧四起,成为自1994年废除种族隔离以来爆发的最大规模的骚乱。截至14日上午,暴乱已从豪登省、夸祖鲁纳塔尔省蔓延到普马兰加省和北开普省(南非共9个省)。骚乱已造成至少72人丧生(包括一名城市警察),警方已逮捕1234人,经济损失规模达数十亿南非兰特。

祖马并非善人。2004年,时任副总统的祖马就丑闻缠身,其财务顾问沙布尔·谢科因涉嫌收受贿赂和诈骗罪被检方调查,大量不利证据指向祖马本人。奇迹发生了:法官竟然撤销了针对祖马的指控,理由是 “有腐败的初步证据,但是不足以在法庭上胜诉”。民意汹涌,法院不得不重新审理谢科涉及的三起铁案:价值50亿美元的护卫舰采购合同开发德班市海滨新城斥巨资为祖马购置私宅等,无一例外与祖马本人直接相关。

后来,祖马与谢科的加密传真曝光,铁证如山。谢科供述称,他每年向祖马提供50万兰特贿款,换取政府对特定承包商的政策支持。截至案发,谢科先后向祖马行贿130万兰特(19万美元)。谢科被判刑15年,但检方用精心书写的判决书免了祖马的罪,连“腐败”一词都没出现。

祖马付出的唯一代价是辞职。2005年6月15日,总统姆贝基解除祖马的副总统职务,祖马也辞去国会议员的职位,但他依旧在2007年成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党(非国大)的领袖之一,即总统大选的热门人选。

2009年,非国大以65.9%的得票率成为南非国会第一大党,祖马也于5月7日顺利当选总统。彼时,他涉嫌的强奸案已经搁置数年。祖马否认一切指控,还称此为政敌无故抹黑。按照南非法律,法院以“涉及政治目的”为由,拒绝受理此案。

祖马夸下海口,称就职后将改善南非的医疗和教育问题,恢复经济,改善就业,缩小贫富差距,改革司法制度,打击暴力犯罪,维护社会治安,惩治贪污腐败。好话连篇,可惜个个实现不了。

祖马任内有啥成绩?南非艾滋病的扩散得到遏制?本来就很严重。底层黑人居住环境改善?好能好到哪去?与此相对,祖玛的别墅越来越大,娶的老婆越来越多(六房姨太),还与老友女儿产下私生女。祖马还涉及贪污腐败、挪用公款、洗钱、敲诈等职务犯罪,与印度裔商界巨头古普塔家族勾结,出卖国家利益。

2018年2月13日,祖马被非国大“解除”总统职务,但南非法院的调查从未终止。该年3月6日,南非法院向祖马提出16项指控,包括一项敲诈罪、一项洗钱罪、两项腐败罪和12项欺诈罪。祖马坚决否认一切指控。非国大主张在未定罪前保证祖马活动自由,想尽各种办法拖延法院判决,反对党则要求法院迅速逮捕、审讯和定罪。

2020年2月4日,法院以“逃避庭审”为名,向祖马发出逮捕令。但祖马直到11月才出现在司法调查委员会的庭审上,而且准备十分充分,上来就要求委员会更换专案负责人,理由是“个人历史问题”,即祖马指控负责人曾以“祖鲁男孩”和“祖鲁混蛋”称呼自己。法院看穿了祖马以种族牌干涉司法的把戏,拒绝换人,祖马则拒绝回应一切指控。本来,委员会计划在今年开始两次庭审,但祖马干脆不去了,还在声明中称法院的审判是“政治诬陷”。

南非究竟怎么了,它是怎么衰败的?

1486年,葡萄牙探险家迪亚士从里斯本出发,期望前往东方搜寻黄金。行至大西洋与印度洋交界处,狂风大作,船队失散,幸存船员被冲到某岬角上,故得名“风暴角”。此时,物资耗尽,船队被迫返程。迪亚士心有不甘,断言:由风暴角继续向东北航行,即可到达印度。

1497年,达伽玛率队绕行风暴角,成功开通了欧洲经非洲往来印度的航线,让葡萄牙一跃成为欧洲强国。葡萄牙国王约翰二世将“风暴角”改名为“好望角”(The Cape of Good Hope)。

在苏伊士运河开通前,南非是东西方交流的主要航道,往返亚非两大洲的船只必须绕行好望角,并在东北角的福尔斯湾获得物资补给。时至今日,西欧所需油料的60%和北约70%的战略物资都经过好望角附近海域。好望角的码头吸引了越来愈多的技师、商人和居民,逐渐发展为今日的开普敦市,它是非洲最主要的外贸港口与造船业中心之一。

后来,英国殖民者在南非发现了黄金和钻石等珍贵矿藏,铂金、锰、钡、铬等战略资源的先后发现,都使得采矿业迅速发展。再加上基础制造业和农业的腾飞,南非的东北内陆地区出现了约翰内斯堡勒托利亚等经济中心,取代了开普敦作为南部非洲最大城市的地位。

今天的南非是整个非洲最发达的国家,但这还不算它的高光时刻。遥想上世纪80年代,南非的经济水平曾经十分接近发达国家,潜力十足。在1980年之前,南非都是非洲第一大经济体,经济的增长态势保持至1995年。然而,这一切的背后,是近乎疯狂的种族隔离政策:南非白人的人口不足10%,却掌握着70%以上的财富。

这些白人是非洲原住民,即荷兰、法国和德国等殖民者的后裔,自称阿非利卡人,又称布尔人布尔人是非洲大陆上最后一支拥有欧洲血统的白人群体,在1994年之前牢牢把持着南非的经济命脉,控制了南非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秩序。在阿非利卡人眼中,非洲黑人虽然数量众多,但全是不堪拯救的“非基督徒”,是野蛮的化外之民。

须知,美国早在上世纪60年代便以法律形式取消了种族隔离制度,但80年代的南非海滩依旧为白人划分专属区域,黑人和白人的学校、医院、商店乃至厕所都完全分离。马路上,黑人和白人也要分道而行,不得相互触碰。

1990年2月12日,曼德拉获释。出狱前一天,曼德拉致公开信,承诺“不重新分配土地就不会有自由的基本原则”。1994年,曼德拉以和平手段完成政权交接,废除种族隔离,没有引起类似同时期的卢旺达大屠杀的惨案。西方痛哭流涕,将其捧为圣人,荣誉加身。

曼德拉原先的设想是,南非能实现种族和解。可是被解放的黑人立刻报复白人,发泄压抑多年的愤怒。白人的商店、农场、住宅被黑人洗劫,白人平民被殴打乃至杀害。约100万阿非利卡人被迫移民海外。

另一部分原因是,非国大代表姆贝基将南非的经济权利交给IMF、世界银行和GATT(关贸总协定),接受西方经济学家的“指点”。1993年,南非政府同意该国中央银行成为不受政府管辖的“独立机构”,只享有对央行行长的任命权却不能干涉央行政策。这使得南非央行成为全球几乎唯一一个为外国利益服务的国家中央银行。

曼德拉等人被即将就任总统的政治胜利冲昏头脑,对西方不肯放弃经济命脉的图谋不闻不问,竟然同意了这一整套荒腔走板的经济计划。曼德拉政府也没有将《自由宪章》变为法律,反而将“保护私有财产”写入新宪法,导致土地改革举步维艰,变相地维持了白人的经济优势地位,只不过白人可以轻易地将南非的财富转移至海外。

曼德拉的经济顾问邦德坦承:“我们掌控了国家?是的,但权力在哪里?”

如此种种,导致曼德拉上台后,南非社会秩序大乱,经济断崖式下跌。更重要的是,社会精英的迅速流失,让大量毫无施政经验甚至没有文化的黑人掌握政权。中枢紊乱,南非由此万劫不复。

1995年,南非人均GDP高达3752美元,2000年退至3032美元。期间,南非海外投资略有抬升,但人均收入却暴跌40%。究其原因,五年内新增黑人劳动力600万人,但新增就业岗位不足200万。

当新增就业岗位不足以容纳过剩的劳动力时,中国、韩国和越南的经验是,引进外资,优先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用血汗工厂完成资本原始积累,然后谋求产业升级迭代。紧要关头,执政的非国大党,竟然拒绝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选择大幅提高工人工资和失业补贴。

这是啥思路?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估计黑人们认为,躺着有钱花就是好日子?上世纪90年代中期,南非仅有25%的人口参与劳动,但工资投入占GDP的比重却远超同时期的印度、泰国和菲律宾等国。

全社会创造的财富十分有限,政府支出却越来越多,南非当然越来越穷。正是从1995年起,南非陷入可持续性的“崩溃式发展”,从一个建制完善的中等收入国家,迅速下滑至非洲平均水平。

1995~2000年,南非人均GDP的相对降幅是金砖五国中最大的。1995~2005年,南非的人类发展指数(HDI)持续下跌,直到2013年才恢复至1995年的水平。南非的人均预期寿命从1992年的62.25岁下跌至2005年的52.27岁。换言之,取消种族隔离后,南非黑人的生存状态甚至不如种族隔离时期。

2002年,南非GDP总量仅为1151亿美元,与恐怖主义蔓延的尼日利亚相差无几。2015年,政治动荡的埃及和尼日利亚,GDP竟然反超南非。

进入新世纪以来,南非的失业率从未低于20%。祖马时期,失业率从23.5%上升到了26.5%。2019年,南非近三分之一的年轻人既没有工作也没有接受教育或培训。受新冠疫情影响,南非2021年第一季度的失业率已高达32.6%

2020年以来,南非经历了三波新冠疫情,分别在2020年6~8月、2020年12月~2021年1月和2021年6月至今。目前,南非每日新增确诊病例至少1万例。6月底,拉马福萨下令全国严格封城。7月11日,鉴于疫情形势未改善,南非政府不得不将封城措施再延长两周。同时,南非疫苗短缺。截至7月12日,南非只有不到400万人接种了至少一针,仅占全国总人口的6.55%。

等到南非黑人政府发现曼德拉的政策不对劲时,为时晚矣。2018年7月31日,新上任的拉马福萨总统公开表示,将允许无偿征收土地,否则南非经济将难以发展。8月23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诺尔特声称,无偿征收土地会使南非走上“错误的道路”。

因此,曼德拉之所以被包装为“圣人”,是因为他满足了西方白人对第三世界国家领袖的一切幻想:噱头足够诱人,能力足够弱小、骗起来足够容易。一个高举人权、和解大旗的曼德拉,终究比推动土改,消灭帝国主义统治的曼德拉,更加讨喜。如果曼德拉选择后者,他的境遇可能就是第二个穆巴拉克或第二个穆加贝,被西媒贬为无良军头、非洲暴君、历史罪人。

悲哀的,却是南非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