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读硕士以来,每年诺贝尔化学奖颁布前夕,都有无数人掰扯着手指头,言之凿凿地预测一定会颁给有机化学,但每年都被狠狠打脸。眼见着化学奖变成理综奖,纯化学的研究工作愈发不受青睐,让某些人很是着急。

直到2021年10月6日,诺贝尔化学奖颁给了两位著名的有机化学家本杰明·利斯特(Benjamin List)和大卫·麦克米伦(David W. C. MacMillan),奖励其在不对称有机催化领域的重大贡献。

十一年了!上一次颁给有机还是三位做偶联反应的科学家:Heck、铃木(Suzuki)和根岸(Negishi)。

有机催化+不对称。后者是今日有机方法学研究的绝对热点。前者,我印象中有机小分子催化似乎已经凉下来了?也难怪,诺奖一般都是颁给20~30年前的科研成果,颁奖时这些成果已对人类社会带来重大、积极的影响。

两位学者诚然是鼎鼎大名,做过不对称的都知道。像我这种强组废柴,纯属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List是手性抗衡阴离子的不对称催化,发JACS像喝水;Macmillan目前着眼于光氧化还原催化,就是金属铱+联吡啶配体+光照+自由基,发Nature像喝水。

能在这两人手下读博,清北本科生都要挤破脑袋。做博后更是排起长队,求之不得。前者我不知道,Macmillan的组里几乎全是中国人,清一色的C2本科毕业,攻读博士学位。

话不多说。我有两点感慨:

第一,不对称是有机合成的未来。考虑到中国是化学期刊投稿大户,外文期刊普遍存在中国人写、中国人审、中国人中,中国人引的情况,而激烈到近乎恶性的内卷化竞争,不难得出结论:不对称体系是发JACS和Angew的基本要求,外消反应发好文章难如登天。奉劝各方:不要拿着在海外、大牛组发文章的经历直接套用在中国大陆,否则不待被卷死,就被自己蠢死了。

其次,要搞清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的关系。正如封建王朝的兴衰并非百姓的荣辱一般,研究生导师荣誉等身、帽子扣顶也绝非硕博士的福分。导师的每一个头衔、每一顶帽子、每一个项目,都是学生用血汗堆成的金山银山,只不过有的人贡献了货真价实的金银,有的人挨了骂、遭了批、流了泪,四年青春排除了几个幼稚、随意的idea,还要被打上“没本事”、“没好好做”的恶名。

每次看到新闻中,那些坠楼、自焚、割腕、投水的硕博士,我便悲从中来。科学研究的热情被消磨殆尽,创造和动力被赶尽杀绝,抱上大腿的导师,字里行间都是贪欲和愚蠢,舆论还要怪罪给“脆弱”的学生。

通风橱前的诸君!与其崇拜诺贝尔奖的辉煌,沉醉于院士、杰青、青千和长江的文治武功,不如关心自己啥时候毕业,怎么毕业。不要关注国家如何应对天坑专业,而应关注陷入天坑专业的你怎么办。情怀和立场不是毕业要求,口号不比待遇能填饱肚子,宏大的叙事容不下柴米油盐,珠峰上下棋抵不了人世悲欢。

有机大牛拿诺奖,你高兴个啥?两院院士的名气再大,也轮不到你分享鲜花和掌声。杰青的帽子再铁,也轮不到你戴。长江学者的津贴和补助,一分钱都不会发到你的手里。青年千人的科研启动经费再多,反倒是多装几台通风橱、买几瓶试剂更实在。

为他们骄傲,就像鲁迅笔下资本家的乏走狗。生产资料为何要感谢资本家?韭菜为什么要心疼镰刀?悲天悯人的中国古代的诗人们呕心泣血:“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膏脂是此河”……还不够振聋发聩吗?

罗翔在《圆圈正义》中说:“有许多伟大的知识分子都非常爱人类,但他们却很难爱真正具体的人。”抽象的学生,关心起来无需投入经费,无需嘘寒问暖,不仅收放自如,还能赢得道德优越感。具体的学生,总是问题频出,总是笨蛋蠢货,总是不可爱。站在全课题组的道德高地上,任何人都能大义凛然地牺牲具体的学生的利益。当师生关系被异化,对具体的人的爱就会被模糊——教授还想让儿子当教授,博士可不一定赞同儿子读博。

一个研究领域:兴、学生苦。亡、学生苦。

北宋张俞有言:“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唐代罗隐则有“酿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的名句。教授们、专家们冠冕堂皇地站在干岸上,动辄口若悬河的实验结果、大吹特吹的研究意义,有哪一点是他们自己在通风橱前完成的?进一步地,他们的工资是谁挣出来的?他们的车子、房子乃至一双儿女是谁养活的?

当年,共产党在解放区编了一首民谣《谁养活谁》,稍微改一下:谁养活谁呀?大家来看一看:没有咱劳动,反应不会自己开。五更起,半夜眠,一根柱子一身汗。JACS,Angew,全是咱们血汗造。每段结尾,《谁养活谁》都给出结论:地主不劳动,粮食堆成山。地主不劳动,新衣穿成套。地主不劳动,房子高又宽。“不是咱送上粮,地主早已饿断肠”。

长城很伟大,但我们都是修长城的人,不是长城的保护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