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鱿鱼游戏》与阶级跃迁:此岸亦是彼岸
2021年10月18日 68 次浏览看了《鱿鱼游戏》,前四集蛮不错,想看下故事到底多牛逼;后边越看越别扭,想看看能烂尾到什么程度。《鱿鱼游戏》所映射的,穷人以生命做赌注成为富人玩物的故事,也就是贫富极化,是科幻作品和现实主义题材作品的常见主题。但我觉得它还讲了很多矛盾。
今明两天不提艺术层面,谈一下《鱿鱼游戏》揭露的韩国的所处的国内、国际矛盾。
韩国影视剧走向国际化的过程中少不了资本加持,这意味着其制作精细程度远大于中国电视剧,镜头语言、艺术表现和视觉符号都有看点。比如每场游戏开始前,参赛者必须经过的梦幻台阶,与《纪念碑谷》同样取材于西班牙一出旅游胜地。请注意游戏开始前,人们无不拾级而上,但等待他们的是杀戮。这象征着无数人从底层挣扎实现阶级跃迁,道路如梦似幻,实则腥风血雨。
如何实现阶级跃迁?我认为,《鱿鱼游戏》给出的答案是:学历。
第一关,一二三木头人,象征着韩国的教育体系。所有人有同样的起跑线,每一步都要被教育体系审视,不守规矩者会被残酷淘汰。第二关,椪糖游戏中,曹尚佑是首尔大学高材生,仅凭借脱北者姜晓的只言片语,推测出新游戏的内容,进而选择了最简单的三角形,明摆着说明:学历是阶级升迁的敲门砖。与之相对,男主成奇勋选择了最难的雨伞图案,象征着底层低学历人士为了活着都要竭尽全力,谈何理想。
看来,我要聊一聊韩国的教育了。
90年代起,韩国高等教育逐渐变得名校中心化和招生自主化,起因是朴正熙政府为促进经济发展一度推行计划生育,70年代生育率暴跌,90年代正是这些人上大学的年纪。1997年前,韩国经济跨入顶峰,对人才的多元化要求更高,原先的义务性、普及化和标准化教育不能满足需要,富裕家庭开始投身昂贵的素质教育。
1995年,韩国政府启动“英才化改革”,大学自主招生的权力大大扩张,高中内审制度变为评判学生综合素质的“生活记录簿”,写着高中三年的学校表现、社会实践和学习成绩,折算成相应的分数计入高考总分。优秀的私立高中会给学生安排丰富的社会实践,学费也要比公立高中高出足足1000万韩元(5.4万人民币)。这意味着,在高考中,富家子弟平均比普通家庭出身的考生多出43分,这是普通人再努力学习也无法弥补的差距。对普通人而言,考上首尔、延世和高丽三所大学(合称SKY)难如登天。80年代,首尔国立大学2/3的学生出身寒门,目前50%的学生来自首尔的富人聚居区——江南区。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导致韩国第二大财团大宇集团倒闭,大量企业经营困难,向华尔街卖身。低学历者在裁员浪潮中首当其冲。然而,幸存下来的财阀却越做越大,垄断了韩国的社会资源。1994年,三星市值只占韩国股市总值的5.3%,1999年升至9.6%,如今更独占1/5以上。
这也意味着,大多数空余岗位来自财阀及其下属企业——卡死第一学历,非三大名校不取。然而,每年只有2%的高考考生能考入三大名校。于是,每年约20%的高中毕业生选择复读。2018年,韩国高考9名满分考生中,有8人是复读生。
韩国向中国展示了,素质教育取代标准化的义务教育的严重后果。如上所言,1997年金融危机推高了高学历的价值,从失业潮中走出的家长们对子女施加极大压力。高考已经成为韩国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噩梦,学业压倒一切。2017年,世卫组织统计称,韩国10~19岁少年自杀率位居世界第一,升学和成绩问题连续十年成为自杀的首要诱因。
韩国教育广播公社的纪录片《学习的背叛》记录了高中生活的真实场景:每天六点起床,凌晨回家,每天学习16个小时。比日本的“四取五落”(睡四个小时能考上好大学,睡五个小时就会落榜)还要辛苦。
除了正常高中部课业,韩国学生还要上课外补习班。据韩国统计厅统计,2012年,70%的韩国中小学生参加过以升学为目的的补习班,补习费累计多达1140多亿人民币,占全韩教育预算的36%。据韩国教育开发院《教育统计年报》显示,2014年,韩国私人教育机构多达近7万家,补习学生数超过700万人,授课老师多达28万,达到历史最高水平。
一般而言,父母收入越高、社会地位越高,就越重视课外辅导。韩国教育部调查显示,2016年,月收入700万韩元(约合4万人民币)以上的家庭,子女每月课外补习支出高达人民币2600元,是月收入6000元人民币以下韩国家庭的9倍之多。2017年的纪录片《课外教育悖论》认为,多数韩国家庭每月补习班花费至少100万韩元(人民币5400元),有的家庭多达300万韩元(人民币1.7万元)。即便是月收入不足100万韩元的家庭,子女参加私人辅导的比例也多达36%,月收入超过600万的家庭中,90%都会让子女上补习班。
据估计,课外补习费用约占韩国家庭消费支出的12.6%。这么多钱养活了一批补习名师,诸如37岁的国文(即韩语)教师权桥高,年收入上亿,还有代言费。
在韩国,各种补习班遍布大街小巷,少数知名的补习班甚至有入学考试,考不上的再有钱都白搭。为了进入更优秀的补习班,部分家长要让子女预先报考普通补习班,进行预科学习。
2014年,号称“史上最严“的教育正常化及限制提前教育的特别法令出台,严禁课外辅导班教授超纲知识,严禁各类考试和自主招生中出现超纲内容,但补习班的需求依旧旺盛,畸形的教育生态无可改变。
可见,高考牵动着韩国的每一个家庭:课外补习班、上优秀高中不仅需要考生自己成绩突出,还要指望父亲的殷实钱包。考生的母亲则负责寻找优秀的课外辅导班,充当“高考协调员”——寻找家庭条件相当家庭结成圈子,组团报名补习班,互通有无,全程高度保密。如果能把孩子送入三大名校,这位母亲就会受到崇高的礼遇。
除了家庭,韩国高考也搅动着整个社会。韩国高考的全称是“大学修学能力测试”,要在11月中旬的某一天内考完国语、数学、英语、社会探究和第二外语等五门科目,历时9个小时。早上8:40开考,下午6点结束,有些考生会佩戴尿不湿,节约如厕时间。
高考当天,韩国所有大型企业、国家机构的上班时间推迟1小时,股市延迟1小时开盘,以避免早高峰影响考生出行。消防车、警车和救护车随时待命,考生遇到任何情况均可拨打119报警,警察会尽全力协助,效率高得出奇。英语听力考试期间,韩国所有机场暂停起降25分钟,穿越韩国领空的飞机飞行高度必须高于3000米。
作为封建残余之一的前辈文化,在韩国高考期间展露无遗。高二和高一的学弟学妹会在考场前打横幅、下跪,以此向学长学姐致敬、祈福。家长把考生送入考场后会前往佛堂祈福。家长会为考生准备太妃糖和年糕,寓意大吉大利。不吉利的海带绝对不能吃。餐具是叉子,寓意“叉中答案”;餐巾纸象征着“解决问题”。
考上大学后,内卷的问题并未解决。韩国经济形势并未改善,再加上98%的韩国年轻人有大学本科或者专科学历,30余家财团的新岗位再多也满足不了。大学生失业率飙升,三大名校亦不能幸免。据《中央日报》统计,2014~2017年,韩国大学生平均就业率从64.5%下降到62.6%,创下2011年的新低。而三大名校毕业生就业率的下滑幅度超过普通高校。
2018年,韩国人均收入突破3万美元,成为世界上第七个闯入“5030俱乐部”(5000万人口3万人均总收入)的国家。与此同时,韩国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出生率跌破1.0的国家(0.98)。2021年7月2日, 第68届联合国贸易和发展理事会会议认定韩国为发达国家,韩国成为该组织1964年创立以来第一个性质变更国。就在2020年,韩国出生率跌破0.8,这意味着韩国女性在育龄期所生的新生儿数平均不足1名。
韩国教育历经改革、饱经投入,变得更加脆弱,公平成了粉饰的门面。哪条大路不通罗马?罗马的人们却筑起了墙,里边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