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0月18日晚，刚打完核磁，惊悉美国前国务卿科林·鲍威尔因新冠并发症去世，终年84岁。鲍威尔是美国历史上首位担任国务卿的非裔美国人，也是第一位担任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最高军职）的非裔美国人。鲍威尔是牙买加移民，自幼成长在白人社区，与波兰、意大利、爱尔兰等欧洲移民做邻居，是个典型的“山竹人”（黑皮白心）。

此人最经典的扮相，便是在2003年2月5日，联合国安理会会议上，拿着一个小瓶子，叫嚣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俄总统普京调侃道，瓶子里可能是洗衣粉。

美帝国主义虽暴戾，但鲍威尔却并非粗俗武夫，从军35年的他反而对使用武力倍加谨慎，这是因为他参与或目睹了美国在越战后的每一次军事行动，深知超级大国的实力再强，即使暂无势均力敌的对手，也经不住无止境地消耗。早在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前，鲍威尔就提出了美国武装干涉地区局势的判断标准——“鲍威尔八原则”：美国国家安全利益是否受到严重威胁？有无明确且可实现的战略目标？是否全面、坦率地分析军事行动的风险和成本，以及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一旦陷入泥潭，有无合理退出策略？是否得到美国人民和国际社会的普遍支持？所有非暴力手段是否已经用尽？

可见，鲍威尔不仅有点想法的，而且想法很好，长远来看符合美国国家利益。但是，他的仕途恰与新保守主义者相冲突，再加上国际国内环境突变，鲍威尔的英明绝学无用武之地，反而被当成众矢之的。

为了理解鲍威尔的不易，先要了解他的主要对手——美国的新保守主义。新保守主义脱胎自苏联的托洛茨基派。十月革命后，苏联向全球输出革命，吸引一大批有志青年，分为斯派和托派两部分。自斯大林铲除托洛茨基，掌握苏联政权后，美国托派人士大为失望，转粉为黑，攻击苏联。直到上世纪60年代，美国民权运动进入顶峰：外有共产主义浪潮迭起，美国在越南战场深陷，内有嬉皮士文化和黑人觉醒，左翼思潮盛行。新保守主义正式诞生。

新保守主义反对福利化社会，要求政府对市场的干预必须有一定限度，容忍劳工和民权运动。新保守主义认为共产主义的威胁来自国外，鼓吹发动海外战争消灭之。与之相对的，麦卡锡主义（传统保守主义）认为共产主义的威胁在美国国内。

新保守主义认为，美国国家利益应服从于意识形态。意识形态的根本差异，导致美国不能与部分国家（比如中国）发展正常关系。如有涉及意识形态斗争（比如对“自由世界”的威胁）的军事争端，哪怕不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也应出兵干预。按照克里斯托尔的话便是：“美国外交政策的目标必须超越狭隘的 、 字面意义上的国家安全，其目标应该是获得世界霸权”。传统保守主义则认为，美国国家利益至上，为此一切都能谈。随意扩张有损美国国家利益。

新保守主义适合冷战结束、国力顶峰时期的美国，幸而老布什和克林顿两位总统不爱搭理它。1997年，新保守主义分子成立一家名为“新美国世纪计划”的智库，宣称要塑造“一个有利于美国的原则和利益的新世纪”，“不能推卸美国的全球领导责任，本世纪的历史也教导我们必须接受美国的领导。”

为此，该智库鼓吹大幅增加国防开支，挑战一切“敌视”美国利益和价值观的政权，在海外促进政治和经济自由，承担美国的特殊责任。宣言末尾的25个联署人中，包括小布什的弟弟杰布·布什、副总统迪克·切尼、好战分子约翰·博尔顿、国防部副部长沃尔福·威茨、国家安全事务助理赖斯、“历史终结论”提出者弗朗西斯·福山，以及老贼拉姆斯菲尔德。

新保守主义者，是毋庸置疑的鹰派。它们偏执地认为，美国永不衰落，世界永远是单极世界；美国是“仁慈的霸权”，有向全世界传播美式价值的“昭昭天命”，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力；以台湾为主，其它手段为辅，合力压制中国，因为其必将成为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

伊拉克战争爆发前夕，鲍威尔坚决反对开战，与新保守主义者激烈斗争，但新保守主义者几乎都是小布什总统的宠臣，霸占着军事、行政和外交要职，鲍威尔势单力薄，只有一个副国务卿阿米蒂奇勉强称作鸽派，但他是外交口的人，五角大楼里人人鼓吹战争。再加上小布什时期，中国未崛起，俄国正疲软，美国单极独大，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好战必亡的道理根本听不进去，巴不得迅速摆脱安理会的束缚。

2002年起，在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内阁会议等诸多场合上，鲍威尔明确表示反对单边行动，坚持外交努力，如若开战必须争取联合国安理会授权，但他的态度无一例外被否决。鲍威尔为什么要举起洗衣粉？因为他是国务卿，要执行美国总统的命令；而且他是鸽派，美国鸽派亲自宣战，岂不合适？会议前一晚，鲍威尔与CIA局长特内特通宵工作，就是为了选出真正有说服力的情报，但直到他上台发言，也只有空口白牙，伊拉克的“大杀器”并无实据。

鲍威尔直到自己在撒谎，法、德、俄等在内的国际社会都知道鲍威尔在撒谎，鲍威尔也知道国际社会直到自己撒谎。但是他依然撒了谎，坚决服从多数意见，坚决捍卫美国的国际形象。

他打不赢那些新保守主义者，打不赢那些急于摆脱安理会束缚的刽子手。鲍威尔的外交努力，最终没有任何实质成果。

这难道不是可敬的对手吗？这难道不是美利坚的治世能臣吗？可惜能臣不为所用，也幸好不为所用。若是鲍威尔赢了，美国是否会深陷阿富汗、伊拉克两大泥潭尚未可知。中国是否能因此获得十年空窗期，美国是否能与中国缓和关系，减轻制裁，也不明确。

鲍威尔一死，我感到惋惜，更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