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日，鲍威尔去世。19日，外交部发言人指出，鲍威尔是美国资深外交家，对其实施表示深切哀悼，对家人表示诚挚慰问。

这是令人颇感意外的，也与我昨天的判断一致——鲍威尔争议颇大，但整体而言是忠于美国利益的、务实的治世能臣。围绕鲍威尔以及当时的美国，我打算再多聊一点。

鲍威尔出身不贫寒，但也不富裕。1937年出生的他，父亲是航运公司职员。在那时，有一个识字的家长的黑人家庭屈指可数。更何况，鲍威尔的亲戚们可不得了：表姐芭芭拉·沃森是美国第一位黑人女外交官，芭芭拉的父亲詹姆斯·沃森是美国第一位黑人法官，芭芭拉的母亲是美国黑人妇女全国委员会主席。鲍威尔的岳父则是某学校的非洲裔校长，在当时凤毛麟角。

1958年，鲍威尔毕业于纽约城市学院，随即投身军营成为少尉，开启了35年的军龄。他曾两次以上尉军官、参谋的身份开赴越南战场，1969年，因从失事直升机中解救包括上司在内的三名士兵有功，鲍威尔被提拔为少校副营长，回国在华盛顿大学深造。1971年升任中校，入职五角大楼；1977年出任国防部长助理的助理。1983年升少将，并被时任防长温伯格提拔为部长助理。1986年被派往德国出任集团军军长，任中将。在老布什时期，鲍威尔先后担任陆军部长、参联会主席（最高军职），升四星上将。期间，策划美国对巴拿马的军事行动（逮捕诺列加）和海湾战争。特别是海湾战争后，鲍威尔声望大涨，舆论盛赞其“国家英雄”，甚至期望他当总统。

1993年，鲍威尔辞去军职，两年后加入共和党，却发现布什家族树大根深，党内初选时，自己必不是对手。鲍威尔退而求其次，在小布什第一任期内出任首位黑人国务卿。为表补偿，小布什允许联邦通讯委员会（FCC）主席由鲍威尔的儿子米切尔·鲍威尔担任。

然而，身为外交官的鲍威尔，并没能在伊拉克复刻幸运时刻。美国深陷阿富汗和伊拉克两个泥潭，而2003年2月5日安理会上的洗衣粉表演，成为鲍威尔自己都抱恨终生的污点。2012年，鲍威尔在回忆录中，再次痛心疾首：“这绝不是我的第一次失败，但这是我最重大的失败之一，也是影响最广泛的失败之一。”

鲍威尔这个人，我为什么愿意为他多写一篇文章呢？因为他是一个忠于美国利益的专业、务实人士，这一类人恰好是今天的美国所欠缺的。任内，鲍威尔与新保守主义者孤身缠斗，即使失败依然坚决执行内阁一致决策，尽职尽责完成荒诞的洗衣粉表演，尽管他反对开战，尽管这场演出可能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卸任后，鲍威尔以个人身份表态时，经常对发动伊战痛心疾首，但每当问道美国在伊拉克的行动时，鲍威尔却表示肯定：“可怕的独裁者已经没了”。

鲍威尔能获得中国政府的悼念，事实上与他顶住压力，推动21世纪初的中美关系在两国实力显著失衡下的基本良性运转有关。

早在90年代中期开始，新保守主义者就把中国列为继苏联之后，美国必须颠覆的对象。即使美国综合实力是中国的几倍之多，但并不妨碍新保守主义者炒作中国威胁论。1995年，《时代周刊》刊发《我们为何必须遏制中国》，1997年更有专著《即将到来的中美冲突》出版，美国反华情绪甚嚣尘上。1999年，五八炸馆事件和《考克斯报告》，使得中美关系更加恶化。

2000年，小布什继任时的美国，正处在冷战之后的国力顶峰，没有实力相当的对手，自然不愿与中国管控分歧，缓和局势。小布什政府执政之初便敌视中国，首次将中国列为“战略竞争者”。囿于意识形态敌视，新政府磨刀霍霍向中华，唯有鲍威尔展现了务实的态度：“美国不会把中俄看作是敌人或者潜在的仇人，美国只是将他们看作两个寻求独立发展道路的国家而已。我们之间存在着许多一致意见，当然也存在分歧。”

这种并不政治正确的话，鲍威尔敢说，而且还真的这样以为。军旅生涯并没有让鲍威尔成为莽夫，反而使其冷静、清醒、温和、慎战，被公认为鸽派。小布什任内几次对华摩擦的平息，离不开鲍威尔的穿梭、努力。

例如，南海撞机事件后，美政府措辞强硬，鲍威尔则暗中灭火，中美外长密集通话。事件和平解决后，小布什还曾因鲍威尔的稳健向其致谢。2001年，中国军费增加17.7%，鲍威尔认为中国增加军费不会制造新冲突，美国会持续观察，这笔钱到底是对美造成威胁还是推动了解放军的现代化。

中国台湾陈水扁政府叫嚣台毒，美政府与之暗通款曲，鲍威尔则在2004年访华期间首次使用“和平统一”一词，明确表示美国不支持“台毒”，台湾不是独立国家也不享有主权。台湾方面吓得直呼“石破天惊”。后来看，这段时间是台湾分裂出去的最后机会，以当时美国的实力，如有意愿肢解中国未必做不成。但是，美国还是没有做成，固然有911事件、中美经济捆绑、金融危机等需要中国配合因素，以及台湾方面太拉胯（小布什屡次因2004~2005台海局势恶化，破坏联华反恐之大局，痛骂陈水扁“狗娘养的”），鲍威尔也发挥了一些作用。

有人说这会不会是鲍威尔与白宫演双簧？我觉得要看美国怎么做，而不是怎么说。小布什政府来势汹汹，最终分歧平息，两国关系基本理顺。鲍威尔身为美国最高等级的外交官，难道一点作用都没有？相比之下川普政府的行动比言语还要恶毒。也不是说鲍威尔是个对华无限好的人，他在2001年5月见过西藏老和尚，也多次参与到“履行职责”的对台军售中。

为什么？我们对外国政要的评价，不能是站在中国人立场上的，基于好恶的简单判断。鲍威尔可以类比于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先生，都是忠于、服务于、依附于美国利益的专业人士，缓和对华关系也好，伤害中国利益也罢，都是他们做出的，有益于美国国家利益的决策。

基辛格、鲍威尔之所以获得外交部的赞誉，只不过因为在一段特定的历史时期中，拉拢中国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而两人在其中发挥了顺应历史潮流的润滑剂作用。国家利益在变，时代也在变，鲍威尔的嘴脸也会变。如果某天，灭亡中国有益于美国，鲍威尔之流的实用主义面目就会露馅，到时候他手里的洗衣粉将是为中国精心罗织的罪名。

继而，相较于乱棍臭嘴、胡搅蛮缠、莽夫俗人、不分场合玩命的蓬佩奥之流，利益至上的实用主义者再难搞、再冷酷，中国也可以与之谈判，只要存在利益交割的空间，中美关系就不会差得太多。

只可惜，鲍威尔这种不世出的人才，死一个少一个，中国的外交精英们的惺惺相惜之情，对美国执迷不悟的气愤和无奈，没准还有一丝美国霸权亡于无能后生之手的痛快，化作外交辞令便是一份客气的哀悼。

可怜几十万伊拉克人的性命，只是超级大国扩张时的一个喷嚏，是鲍威尔动笔一挥便散落一地的铅笔屑、橡皮灰、废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