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革命”回来了!评埃及乱局
2020年09月28日 78 次浏览9月20日,大批埃及民众走上街头示威游行。
与2011年推翻穆巴拉克的游行不同,游行人群并没有喊出什么“面包、自由、正义”的口号,反而把矛头直接对准了现任埃及总统阿卜杜拉·法塔赫·塞西,要求其立刻辞职。同样,塞西也采取了相应行动:大量军警驱散百姓,部分人遭到逮捕。
此事的导火索是一个叫穆罕默德·阿里的埃及建筑承包商,他刚刚逃难到西班牙。在YouTube视频中,阿里指责塞西和军方强迫他兴修了一系列全新的政府建筑,其中包括一座富丽堂皇的新总统府。工程款总计1300万美元却一直拖欠不还。
阿里还制作了一系列嘲弄赛西政府的视频,引起了很多埃及年轻人的热烈反响。阿里仿佛是一个揭开埃及政府黑暗面的斗士。无论阿里的背后是谁,埃及百姓早就在阿里的视频鼓动下走上街头。开罗、苏黎世、亚历山大港均出现了要求塞西下台的大型集会。
然而,塞西总统却干脆承认:总统府确有其事,但并不会影响他“继续这么做”,因为“总统府属于国家”。赛西还在讲话中夸赞了埃及军队“光荣,强大,坚定而追求荣誉”。
埃及到底怎么了?
埃及处在亚非交界处,战略位置极为险要。尼罗河三角洲土壤肥沃,自古以来就是粮仓。法老、亚述人、马其顿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阿拉伯人,马布鲁克军团、土耳其人,法国人和英国人都征服过这里——控制了这里,就是控制了北非的门户。
埃及也不是吃素的。面对外敌的频繁入侵,埃及也一度武德丰沛:公元前1000多年的新王国时期,埃及帝国已经拥有接近8~10万以上且训练有素的常备军,埃及第十八王朝还诞生了杰出军事家图特摩斯三世;萨拉丁带领阿拉伯人抵抗欧洲十字军入侵;1260年,马穆鲁克军团击败了所向披靡的蒙古人。
1517年,奥斯曼帝国消灭埃及马穆鲁克王朝,埃及成为奥斯曼帝国的领土。穆罕默德·阿里则是奥斯曼帝国派驻埃及的官员。1798年,拿破仑率军入侵埃及,埃及连连战败。第一次和第二次开罗起义是反抗法国殖民统治的民族斗争,均告失败。1804年,第三次开罗起义中,穆罕默德·阿里获得人民支持,顺利夺取大权。
1805年,为了富国强兵,巩固封建统治,阿里对埃及进行了现代化改革。拿破仑的入侵在一定程度打击了埃及的封建势力,猛烈冲击了埃及封建社会结构,传播了西方资产阶级思想文化。开罗起义中形成的独立民族意识,也成为穆罕默德·阿里改革最深刻的社会意识因素。
在农业上,废除包税制,没收违规宗教地产;改革农业税制;兴修水利,改善作物,大大激发农民积极性。经济上大力促进公办和民办工厂生产,特别是军事工业,鼓励贸易;公路、医院等基础设施全部更新换代。文化上,创办新式学校,外聘欧洲专家,选派留学生海外进修;出版、翻译进步学术著作和普通读物。
军事改革是重中之重。阿里解散旧军队,请法国人训练新军,创立征兵制并配备新式武器。埃及由此成长为中东军事大国,旋即大举侵略扩张。
然而,封建王朝的封建的专制性和扩张性意味着改革必然失败。常年对外用兵害得民不聊生,社会矛盾激化。西方各国又蠢蠢欲动。1849年8月,阿里去世,改革即告失败。英法两国在埃及展开了激烈的殖民争夺,埃及沦为半殖民地。
1869年,法国人主持开挖的苏伊士运河通航,代价是十二万埃及劳工的生命,埃及政府也欠下了巨额债务。最终,英国击败法国,控制了苏伊士运河的航运。埃及的爱国人士奋起反抗,英国人又以“协助平叛”为由,明目张胆地入侵埃及。
一战中,埃及加入同盟国。同盟国战败后,埃及彻底沦为英国的傀儡。王室腐朽无能,沦为列强的统治工具,埃及的各个阶级都在思考国家的出路。
知识分子的代表是哈桑·班纳。1928年,他成立了穆斯林兄弟会,用“博爱结识”的方式,宣传伊斯兰教义,团结全国民众抗击帝国主义侵略,最终实现伊斯兰的复兴。哈桑反对埃及的西方化和世俗化,主张回归《古兰经》和圣训的原旨。
青年军官的代表是纳塞尔。纳赛尔出生于一战后,父母从小向他灌输大阿拉伯思想。学生时代的纳赛尔就是学生联合会主席,因组织、策划反英游行而多次入狱,入伍后又成为青年军官领袖。
1952年7月23日,以纳赛尔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推翻埃及法鲁克王朝。1954年4月,纳赛尔任埃及共和国总理。1956年7月26日宣布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当年10月抗击英国、法国和以色列发动的侵埃战争。
纳赛尔因此成为泛阿拉伯世界的领袖。1958年2月1日,埃及与叙利亚组成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纳赛尔认为两国联合是联合所有阿拉伯国家的第一步。1958年3月8日,也门穆塔瓦基利亚王国(后来的阿拉伯也门共和国)以合众形式加入,联盟因此更名为“阿拉伯合众国”。虽然1961年9月28日叙利亚宣布退出,但埃及却直到1972年才放弃“阿拉伯联合共和国”的国号。
没错,此时的埃及满脑子是“重建阿拉伯帝国”的“伟大任务”,完全脱离现实。苏联的援助没多久就停了——谁愿意支持一个怎么打都是输的猪队友?第四次中东战争期间,苏联还与美国一道要求埃及承认西奈半岛被以色列占领的事实。
为了给以色列创造和平环境,进一步控制中东,美国向埃及提供几亿美金的物资和贷款,大方地接收了在苏联留学的埃及学生。阿斯旺大坝的工程款也被美国一并偿清。埃及成了美国的跟班。
为了打击传统保守派政敌,穆兄会主持的埃及政府对军队产生了高度依赖。军队也因此获得了各种特权。埃及军队的财政完全自主:收支独立于国库,每年的军费开支自行拟定;埃军有治外法权,犯了事警察管不着;埃军还大举经商,国民经济的1/3都在军人手里。
这种用文官政府粉饰门面的军政府怎么可能投资于人民?只会收买百姓。
纳赛尔想出了一招“大饼政策”:倾尽全力进口小麦并提供优厚的政府补贴,大多由军方所有的“大饼工厂”将小麦制成无限量供应的“埃及大饼”。如此一来,穷人只需一美分就能吃上,大学生还免费领。农民甚至用大饼喂牲口,因为它比饲料还便宜。
埃及建国时,人口才3000万。“大饼政策”一出,吃上饭不再是问题的埃及,人口暴涨至一亿人,跻身中东第一人口大国。埃及也因此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小麦进口国,每年花在进口小麦补贴上的钱就足有30亿美元。
眼见进口小麦不够吃,埃及军方打起了国内农民的主意。埃及最主要的经济作物是棉花,出口海外挣得不少钱。埃及棉花出口在1970年达到顶峰后立刻下跌——军方把大批棉田改为麦田,剩下的棉花也被政府“收购”。原先七八百万亩的棉田只剩下如今的180万亩。如此一来,埃及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大为衰减,埃及棉业遭沉重打击。
显然,凡收买百姓者,必将付出代价。2010-2011年的全球粮食危机中,小麦价格从157美元暴涨至355美元。埃及政府买不起小麦,饱和的人口立刻没得饭吃。屋漏偏逢连夜雨,阿拉伯之春爆发。在位30年的军方代表穆巴拉克成了替罪羊,黯然下台。
穆巴拉克下台好说,但穆兄会代表穆罕默德·穆尔西上任是几个意思,埃及军方怎就忍了?
其一,埃及军方是美国的跟班。阿拉伯之春期间,美国在中东高呼“民主计划”,各地暗流涌动。埃及军方若敢说“不”,先不说驳了美国的面子多不合适,谁想尝尝被“颜色革命”的滋味?
其二,埃及内外交困,军政府束手无策。外有国际粮价暴涨,美国虎视眈眈;国内人口过剩,失业率高。军方再找代理人也没辙,不如让穆兄会试试。
埃及人口一个亿啊,吃不上饭,没有工作的流民们可是愤怒的火药桶。若是埃及崩溃,这么多难民谁受得住?周边各国立刻提供援助,缓解埃及的吃饭问题,其中4亿美元来自美国,50亿美元来自欧盟,卡塔尔75亿,沙特40亿,土耳其20亿,同处危难中的利比亚也给了20亿。埃及才算挺过难关。
2013年,国际粮价下跌。埃及军方又有余粮了,立刻赶走了穆尔西,取缔了穆兄会,扶植新代理人塞西上台。赛西上台之初,埃及早已不再是中等强国,国内超过六成百姓活在贫困线以下。为缓解财政亏空,埃及政府大举借贷,财政赤字极高。
为了“厉行节俭,共克时坚”,塞西政府推出了一揽子政策。
在食品领域,推广“面包积分制”。“大饼政策”施行的七十余年间,埃及政府背负着严重的财政负担。政府也曾一度取消该政策,但70年代末爆发了“面包暴动”,特别是1971年开罗大火,导致数百人伤亡。
因此,塞西政府打算采取折中手段:每人每天少吃一个面包就可获得积分,凭积分可在指定商店兑换米、糖、油等生活必需品。“积分制”初有成效,亚历山大港的粮食消耗减少了至少1/3。
在税收领域,取消了居民粮、油及燃油补贴,每年节省约220亿美元。扩大税收范围,向烟草增收50%的重税,酒类的消费税也大增。钱是足了,粮食消耗却反弹了:燃油补贴取消后,鸡肉价格上涨25%。百姓吃不起肉只能吃面包。
在城建领域,计划大胆迁都。开罗城内拥堵严重,道路狭窄,古迹太多,新的城建空间太少。纳赛尔上台后,开罗的产业化和城市化不同步,贫民窟随处蔓延,部分百姓为节省房租,不惜住在古墓里。
因此,塞西打算将政府行政中心迁至开罗以东数十公里的地方。不仅可以解决城市化的毛病,还可“以工代赈”,让百姓有工作,有饭吃。那座金碧辉煌的总统府就是新首都的行政建筑之一。
2019年6月17日,埃及前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在出庭时突然去世,享年67岁。他生前所在的穆斯林兄弟会称穆尔西的死是“谋杀”,埃及内政部随即宣布进入国家最高紧急状态。
混乱中,谁要采取行动?
首先是被军方取缔的穆兄会。转入地下的穆兄会经常煽动百姓抗议示威,军方又对其严厉镇压,双方已水火不容。
其次是世俗主义者:塞西打着民选总统的旗号,却有深厚的军方背景。其合法性就“很有问题”。本轮网络风波,更使赛西的执政根基受严重冲击。故应尽快大选,改军政府为文官政府。
埃及的经济政治稳定性很差,国际的热钱投资又让埃及无法实现经济自立。从埃及身上,我们看出:走群众路线绝对不是收买百姓:天下之事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离。在实力不允许,条件不具备时,再完美的“大国梦”终将沦为笑柄。
当然,“军队一律不得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