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突发“政变”:有心民主,无力回天
2021年02月02日 70 次浏览2月1日,缅甸新一届议会就职日。
这天早晨, 缅甸执政党全国民主联盟(下称“民盟”)发唁人向路透社记者表示:军方正在发动政变,国务资政昂山素季和总统温敏等高官已被扣押,一同被拘留的还有部分少数民族党派的领导人和学生领袖。军队迅速进驻首都内比都和仰光,数个省邦议会和国家电视台MRTV television已被控制。在电台宣布因“技术问题”暂停播放节目的同时,内比都和仰光的电话和互联网被切断,国内国际航班全部暂停。
数小时后,军方发布简短声明:根据宪法条款,实行为期一年的紧急状态,总统府将国家权力移交给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副总统吴敏瑞就任代总统。缅甸各地民众抢购生活物资。美国、澳大利亚、欧盟和联合国等纷纷敦促军方迅速放人。
缅甸怎么政变了?因为缅甸至今仍是一个被民主粉饰门面的军政府,军方独揽大权,昂山素季有心无力。
1824年3月5日~1826年2月24日,第一次英缅战争以英国全胜告终,阿萨姆、曼尼普尔、察查县、贾因提亚、若开邦和丹那沙林被英国占领,缅甸支付100万英镑的赔款,并签订通商条约。然而,英属印度也付出了高额军费和1.5万人死伤的代价。
1852年4月5日~12月20日,第二次英缅战争,英军侵占勃固(下缅甸)和仰光,洗劫众多佛寺,缅甸主权受严重侵害,逐渐失去独立地位。
1885年11月14日~11月28日,第三次英缅战争中,英军囚禁了缅甸国王锡袍,占领首都曼德勒,贡榜王朝灭亡,缅甸全境被英国侵占。清政府命驻英公使曾纪泽向英国政府抗议,无效。
1886年1月1日,缅甸成为英属印度的一个独立省份。7月24日,中英两国在北京签订《中英缅甸条约》,“规定中国承认英国对缅甸有支配权,但缅甸对中国仍照往例,每十年一贡。至于中缅边境未定界,应由两国会商勘定。”
1890~1947年,掸邦、佤邦相继成为英国的保护国。克钦邦、钦邦则为相互独立的行政区。1894年,中英两国在伦敦签订《中英滇缅商务条款》。1897年,中英两国划定中缅边界,修改商务课税等条文,缅甸由此完全成为英国殖民地,由英属印度总督派员治理。1937年4月1日,《印度政府法》实行,缅甸脱离英属印度,称英属缅甸。
1941年12月23日,中英在重庆签署《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为支援英军抗击日本法西斯,保卫中国西南地区的安全,中国组建了远征军赴缅作战。1942年3月12日,日军攻占仰光后,远征军正式入缅。1942年5月底,日军控制缅甸全境,滇缅公路被切断,物资不得不改由驼峰航线与中印公路输送。戴安澜将军率部突围时牺牲,第一批10万远征军仅4万人成功撤退。截至1945年5月,中国累计投入兵力40万人,伤亡近20万。
日军在缅甸的凶悍攻势,离不开昂山和奈温(“缅军之父”)领导的缅甸独立军的协助。事实上,昂山是大缅族主义者,为寻求国家独立不择手段。早年,昂山成立缅甸共产党,原计划北访寻求中国共产党支持,却被日本特务在厦门截留,此后转而与日本法西斯合作,1941年在中国海南(日占)接受军事训练。
1943年8月1日,日本宣布扶植“缅甸政府”并提供经济援助,缅甸由英属殖民地“升格”为傀儡国(缅甸国)。巴莫任国家元首兼政府总理,昂山任国防部长,吴努任外交部长(缅甸人只有名没有姓氏,“吴”在缅语中是对男性的敬称,相当于“先生”)。因此,在缅甸人民看来,日军反而充当了“解放者”,昂山从此被尊为“缅甸国父”。
1944年2月,眼见日本大势已去,昂山秘密组织“反法西斯人民自由联盟”。1945年3月27日,“联盟”号召“武装抗日”。10月16日,日本无条件投降后,原缅甸总督史密斯爵士(Sir Reginald Dorman-Smith)重返缅甸,实施军管。11月,缅甸临时政府成立,昂山任副总理。
1946年8月,蓝斯将军(General Sir Robert Rance)出任缅甸总督。第二次临时政府成立,昂山任总理。1947年,掸邦、克钦邦、钦邦及上缅甸等代表,在掸邦彬龙镇签署《彬龙协议》。协议规定,各邦联合向英国争取独立地位,缅甸将“组建一个统一的国家”。协议还保证了新政权中各民族的自决权、政治代表权和各民族间的经济平等,赋予钦族、克钦族和掸族人民在缅甸独立10年后是否留在缅甸内的选择权。
天有不测风云。7月19日,昂山及六位阁员被暗杀,缅甸独立运动遭到重大打击。1948年1月4日,缅甸联邦共和国成立,脱离英国殖民统治,首任缅甸总统为苏瑞泰,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是缅甸执政党,党首吴努妊总理。1948年4月2日,缅甸共产党在勃固省挑起内战。1949年1月31日,奈温担任缅甸军队总司令、总参谋长。
1958年10月29日,迫于军方与文官政府的激烈矛盾,“联盟”瓦解,奈温强迫吴努成立“看守政府”,自任看守内阁政府总理兼国防部长。1960年4月4日,吴努的缅甸联邦党(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的廉洁派分裂而来)在缅甸大选中获胜,吴努第三次出妊总理。
1962年3月2日,奈温发动军事政变,宣布缅甸国防军接管政权,自任“缅甸联邦革命委员会”主席兼国防部长、参谋总长。总理吴努被捕。7月,奈温创建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自任党主席。此后26年,缅甸处于军政府专制时期,该党是缅甸唯一执政党,奈温则是缅甸党政军的最高领袖。
奈温执政能力奇差,屡次把军队利益凌驾于国家建设之上,荒唐的决策数不胜数。例如:百废待兴的缅甸严重依赖黑市交易,反对派也由此获得军械物资。奈温政府不思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竟然以大额钞票有利黑市交易为由,在1964年5月全面废止50元及100元面额的钞票,而且不提供任何补偿。缅甸经济迅速混乱,大量百姓的血汗钱告吹。
奈温上台后,推行“缅甸式社会主义”,全面倒向苏联。1964年,奈温颁布《企业国有化法》,将英国殖民时期的资产收归国有。然而,其目的并非集中力量搞建设,而是搜刮物资打内战,打击反对军政府的克钦独立军等民族武装,镇压自十年动乱起被中国支持的缅北共产党武装。缅甸出现大规模排华浪潮,又以1967年6月最为惨烈。
1972年4月,奈温宣布“还政于民”,退出军职,自任“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主席,缅甸联邦革命委员会改称“缅甸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国务委员会”。1974年1月,缅甸实行新宪法,承认若开邦、钦邦、克钦邦、克伦邦、孟邦、掸邦等的行政单位。同时,缅甸联邦改国名为“缅甸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3月2日,缅甸召开人民议会,成立民选政府。奈温改任总统和“委员会”主席。1978年,奈温成功连任。1981年11月9日,奈温辞去国务委员会主席职务,保持对政局的实际控制权。
晚年的奈温极其迷信,笃信命理、占卜和驱魔改运。为“避免灾祸”,奈温要求属下消灭视察地点周边所有尾巴打弯的流浪狗。1987年,奈温自认数字9很吉利,既能让国家经济腾飞,还能让自己活过90岁,于是下令钞票面额必须能被9整除,遂废止75元和100元的面额。缅甸也成为全世界唯一一个发行45元和90元面额纸币的国家,但旧钞无法兑换新钞。
1988年8月8日,缅甸全国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史称“八八八八民主运动”。奈温被迫下苔,缅甸社会主义纲领党更名为“缅甸民族团结党”,成立“缅甸联邦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9月18日,苏貌(Saw Maung)将军接管政权,强力控制局势。
1989年6月18日,缅甸联邦军政府将缅甸的英文名 Burma 改为 Myanmar,显然是大缅族主义的产物——Burma 是包含缅族之外各少数民族在内的国家统称。1990年,军政府承诺大选,可昂山素季带领的民盟获胜后,军政府却宣布结果作废,昂山素季被屡次软禁。此时,因人权问题,缅甸遭到西方长期制裁、封锁,沦为最不发达国家之一。
然而,军政府并非全无功绩。其一,军政府治下的缅甸没有变成第二个越南,没有沦为美、苏介入东南亚,威慑中国西南稳定的窗口。即在美苏中三方激烈博弈的冷战格局中,维持了多民族武装割据的缅甸在形式上的统一,总体和平、稳定。其二,军政府没有在苏联解体后盲目全盘西化,接受西方指导下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否则缅甸将迅速解体(这一点与智利的匹诺切特不同),中国西南边陲将出现一个亲西方的反华据点。
这也是缅甸军政府在国际上声名狼藉的原因之一(不能为西方所用激进反华)。缅甸军方既没有王权可赋予极端保守统治的合法性(参见泰国),也没有推动宗教世俗化的进步主义外衣(参见土耳其),再加上本身执政能力太弱,基本扮演了反动统治集团的不光彩角色。
1992年4月23日,丹瑞(Than Shwe)将军发动政变,自任缅甸总理和武装部队总司令,全面接掌军政大权,继续军政府专制。1997年,丹瑞将军改“缅甸联邦恢复法律和秩序委员会”为“缅甸联邦和平与发展委员会”,自任主席。1997年7月24日,苏貌病逝。
迫于西方压力,丹瑞执政期间暂停打击少数民族武装,接纳25万罗兴亚难民。为寻求国际社会解除贸易禁令,丹瑞释放了除昂山素季等民盟领袖之外的2000名政治犯。同时强化反腐,放开经济管制、吸引外资,缅甸GDP大有起色但整体水平依然落后(仅为600亿美元)。
奈温家族试图垄断全缅移动通信业务,遭丹瑞推动的改革的破坏,故一度策划政变推翻现政府。2002年3月4日,奈温及其家人被丹瑞军政府软禁。9月,奈温的女婿埃梭温和三名外孙被判处死刑。12月5日,奈温在软禁中去世。别说,他还真的活了92岁。
2003年,总理钦钮将军颁布缅甸国家发展的“七步路线图”,旨在建立“有纪律的繁荣民主”。2005年11月7日,为加强对边境地区控制,瓦解少数民族武装,缅甸军政府宣布首都由仰光迁都至中部的内比都。
2007年8月中旬,仰光爆发反军政府的第二次缅甸民主运动。9月24日,规模达到顶峰,参与者连续两天突破十万人,也是缅甸近二十年来规模最大的抗议游行。因上座部佛教僧侣带头游行,示威群众佩戴深红色袖带以示支持,故得名“番红花革命”(Saffron Revolution)。诉求本是抗议政府取消燃油补贴,后变为要求恢复民主,释放昂山素季。9月26日,军政府宣布宵禁并暴力镇压示威,致4人死亡,上百人受伤,300人被捕(半数是僧人)。9月27日,军政府大力搜捕僧侣,围攻寺院。事件逐渐平息,但民意愤愤不平。
2008年2月9日,军政府迫于内外压力,宣布将按照“路线图”规划,在五月就新宪法举行全民公投,并在2010年通过民主选举成立新政府。
军方起草的新宪法规定,修改宪法需要获得3/4的选票支持,但同时又规定军队在国会两院、各邦各省议会中至少保有1/4席位。同时,宪法保护军方对国防、内政等关键部门的权力,国家行政总局由军方内政部管辖,上述各部部长只能由军方提名,军方还可以向总统提议大赦,控制着缅族地区的地方政府。
宪法规定: 国防军总司令是所有武装力量最高统帅(而不是缅甸国家元首),如果出现叛乱、暴力等非法强制方式或意图导致的紧急状态,危害联邦统一、民族团结和主权完整,国防军总司令有权根据本宪法的规定接管和行使国家权力。事实上赋予军方合法政变的权力。宪法同时禁止有外国配偶或外国子女的人成为总统(此条款直接针对昂山素季,她的亡夫和两个儿子都是英国人)。
出于种种原因,民盟拒绝参加2010年的大选,军方支持的巩发党上台执政。2010年10月21日,缅甸国家和平与发展委员会颁令,正式启用新宪法确定的新国旗和新国徽,但是国歌不变,同时把国名由缅甸联邦改为缅甸联邦共和国。11月,被长期软禁的昂山素季获释,重返政坛。2011年3月30日,登盛成为缅甸总统,丹瑞卸任。
2012年4月1日:缅甸联邦选举委员会发布公告,在45个议会议席补选中,民盟最终获得了43席(联邦议会人民院37席、民族院4席共计41席,地方议会2席),民盟主席昂山素季当选联邦议会人民院议员。
2013年5月2日,缅甸执政党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巩发党)证实,总统登盛已经正式辞去该党主席职务,吴瑞曼接任巩发党主席。
2015年11月8日,缅甸举行25年来首次大选,民盟成为执政党,结束军政府长达54年统治和巩发党5年的执政,民盟及军方依照宪法组成政府。限于宪法规定,昂山素季不能竞选总统,遂出任国务资政(相当于总理)兼外交部长。一时间,缅甸成为威权主义中的“民主灯塔”。
西方的预想是,昂山素季能带领缅甸迅速投入西方阵营,但昂山素季却实行务实路线,强化、巩固对华关系,响应一带一路,在香港、台湾问题上坚定地持有正确立场。目的有二:一方面是为了促进缅甸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希望借助中国力量制衡军政府。
限于缅甸社会(90%信仰佛教)对穆斯林的仇恨,昂山素季默许军政府对罗兴亚人的打击,以此寻求改善民盟与军方的关系。2019年12月,昂山素季在荷兰海牙国际法院上亲自驳斥“种族灭绝”的指控,称军队在平息武装叛乱。如此种种,西方颇为失望,撤销了原先颁给昂山素季的诸多荣誉称号。西方忘记了,昂山素季不仅是一个反对军政府的“民主女神”,更是缅甸国父昂山的女儿,一个大缅族主义者。
根据宪法,军方占联邦院(上院)224席中的56席,占人民院(下院)440席的110席。算上军方支持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近1/3的议席被军方控制。此外,2011~2019年,军费占据缅甸13~14%的国家财政预算。缅甸军方还能经商,控制了诸如缅甸经济控股有限公司和缅甸经济公司等企业,垄断了全国的油气、矿产和金融等国家命脉。
军队吸干了缅甸的血液,国家停滞不前,至今仍是最不发达国家之一,2016年还成为全球第八大难民流出国。缅甸国家经济在产业链低端徘徊,油气出口和纺织产业各占出口总额的1/3,农产品出口占10%。2013年,缅甸全国失业率高达37%,1/3的人口在贫困线下挣扎。
缅甸的农村人口占总人口的70%,但教育水平很差。7~15岁居民中有50万人是文盲,5~25岁居民入学率不足40%,只有1/3的25岁以上居民有小学学历。如此一来,缅甸连劳动密集型产业都难以发展,只能祖辈困在农村。
缅甸有伊洛瓦底江和萨尔温江等水力资源丰富的河流,却也是世界上通电率最低的国家之一。缅甸油气资源丰富,已探明石油储量32亿桶,天然气2.46万亿立方米,陆上油气田19个,海上气田3个,石油对外依存度却超过50%。
缅甸军方原本的打算是,把昂山素季推上前台,借此减轻内外压力、解除西方制裁,从而改善经济状况。最终以党派政治的和平形式,巩固对全国局势的实际控制。因此,军方最初配合民盟推动缅甸和平进程,让民选政府承担(部分)外交权力。
同时,缅甸军方与中国方面关系一直融洽。在缅甸被西方制裁的时候,中国是唯一施以援手的大国。由于北部独立武装在文化、经济上与中国关系密切,且军政府不得人心,昂山素季的出现反而缓和了国内矛盾,促进了中缅交流。
然而,与西方一样,缅甸军方低估了昂山素季的政治能力。连续数次大选均大获全胜,足以证明:离开军方及巩发党,昂山素季依旧能维持政府运行,动摇了军方对全国的控制。昂山素季推动的政治进程破坏了军方的“民主规划”:军方只想摘掉“军政府”的帽子但实际上仍由军方控制一切(模仿泰国),如今却出现了削弱军权的苗头。
这也就解释了,2020年11月大选后,军方为何频繁释放可能政变的消息。当时,昂山素季率领的全国民主联盟在476个联邦议会席位中获396席(83%,可以独立修改宪法),军方支持的联邦巩固与发展党仅获33席。
1月10日,巩发党发唁人发出“选举舞弊”的质疑。1月26日,军方在内比都召开发布会,认为860多万张选票存在舞弊(重复投票、无身份证投票),但民盟未能在第一时间与军方对话。军方威胁称“若不解释清楚,将依法行事”。次日,总司令敏昂莱称,如果有人不遵守宪法,“有必要废除宪法”。
对于此事对中缅关系的影响,我的看法是不太大。上文已经分析过。今年1月11日,我国外长出访缅甸,先会见昂山素季,再与总司令敏昂莱会面,说中方毫无准备,绝无可能。而且,昂山素季还能在被捕后发声,说明军方还是留了一线,昂山素季甚至可能官复原职,就看她愿意出让多少席位(利益)。